班主任也不勉強，點點頭，添了幾句關(guān)懷的話，便讓他回去了。

    “老師，謝謝您?！?/br>
    喬翌臨進門前折回來，鄭重一鞠躬，班主任彎了彎嘴角，示意他趕緊進去吹空調(diào)。

    “喬翌——喬翌，”佘超晃蕩著椅子，湊過來問他，“老班怎么說？”

    喬翌頭一次覺得佘超也順眼起來，偷摸著湊過去，小聲道：

    “我要走啦?！?/br>
    “走？”

    喬翌連連捂嘴，示意佘超小聲些。

    奈何還是遲了，李好翻書的手一頓，眼皮一抬：“你要走？”

    喬翌只得破罐子破摔，往后躺倒，興致缺缺道：“嗯，下學(xué)期我就回去啦，應(yīng)該是我媽要回家了?！?/br>
    一聲脆響，喬翌瞄到李好手里的紙撕開一角，手背青筋凸起，看著很是煞人。

    喬翌嘆了口氣，看著桌上二人混作一團的文具，早就不辨你我，心頭驀地軟了。

    他想了想，暫且放下那些煩心事，破了戒，一手撫著李好的手背軟軟摩挲：“別這么激動，這幾天不還是跟你回家嗎，又不是馬上就走了。”

    李好當(dāng)即翻手握住喬翌，他手指纖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恰似那五指山，將喬翌整只手牢牢困在他掌心里，喬翌摸到他汗?jié)竦钠つw。

    班主任在前門處咳了下，喬翌心里有鬼，原想一使力掙脫開來，不料李好卻先松手了。

    天光照在他們年輕的面孔上，從發(fā)絲到腳尖都是嶄新的，臉上細(xì)碎的絨毛沐浴在陽光下，如蒲公英的冠毛，他們朝氣蓬勃，無需言說，盎然的生機便已寫在面上，未來一切都還有希望。

    有時喬翌也會恍惚，在附中借讀的一年宛若夢一般，在他離開時全部化作氣泡，倒映著他與同學(xué)們的事跡，折射出七彩炫目的光澤，見著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遠(yuǎn)，最后在目力難及的位置炸開，一眨眼便不見了。

    第0036章 之前

    自陳蘭香大病一場后，這還是母子二人第一次見面，喬翌甫一開門就掉了眼淚，顫聲喊了句：“媽?！?/br>
    因為化療的緣故，她瘦得憔悴，皮膚黝黑，眼眶下陷，只有一對眼珠里神采熠熠，想來是大病一場，對生死看開了不少。

    喬林招呼二人坐下，喬翌沖上去與他擁抱，平日里他嫌rou麻決計不會做的事，今日倒是做了個遍。

    喬林捏了捏兒子的肩，頗為欣慰：

    “扎實了不少，我們小翌也是長大了。”

    血緣當(dāng)真奇妙，縱然分離百日，重逢后卻不會因此而生疏，深埋在血液里的記憶自然而然被喚醒，那種跗骨的親切叫人擺不脫，繞不過。

    喬翌只當(dāng)他們是一家人的緣故，卻并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愛之一字，也是如此。

    三人相擁而泣了半晌，淚如不要錢似的下，只說人都在就好，平平安安就好。

    陳蘭香把喬翌看了又看，眼眶通紅：

    “看你好好的，媽就放心了。”

    喬翌吸了吸鼻子，聽陳蘭香繼續(xù)說：“這段時間真真是辛苦李好了，你們倆相處還好吧？”

    他暗自咯噔了一下，把不準(zhǔn)陳蘭香到底想問什么，只得先狠狠點頭。

    喬翌想起很久之前與陳蘭香的那通電話，也不知這次瞞過去沒有。

    陳蘭香眼里盈著笑意，淡淡說：“那就好?！?/br>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喬翌的手，喬翌也不急著抽走，他知道這關(guān)算是過了，一口氣松下來，心里舒暢不少。

    可喬翌依然是愧疚的，他愧疚一年前對母親的漠視，他不安自己不同世俗的叛經(jīng)離道，他忐忑與父母挑明真相后的一地雞毛。

    唯獨沒有后悔，喜歡也好，犯賤也罷，都是自己愿意的，怪不得旁人。

    “媽，我期末市聯(lián)考考到……”

    他見陳蘭香微微搖頭，當(dāng)即住嘴，不知又是哪里說錯了。

    卻聽陳蘭香道：

    “媽現(xiàn)在想開了，人生那么長，學(xué)習(xí)不是唯一的事情，我兒子就算現(xiàn)在考倒數(shù)，往后十幾年就翻不了身了嗎？”

    喬翌失笑：“怎么就考倒數(shù)了？我是考到了前三百，李好考得比我更好點，進前兩百了，老師說這樣下去考個師大不成問題?！?/br>
    陳蘭香卻不讓他岔開話題：

    “你關(guān)心李好是不錯，我知道你們倆都是好孩子，但是在重要關(guān)頭也得衡量得失，媽已經(jīng)老了，沒辦法再逼著你管著你了，你的人生總得交到你自己手上?！?/br>
    一番話聽得喬翌五味雜陳，他曾經(jīng)千方百計盼著長大，盼著哪天陳蘭香能不管自己，現(xiàn)在都實現(xiàn)了，他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惆悵。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在他為了一張89的試卷需要家長簽字而愁眉苦臉時，喬林告訴他的那句話：“等你能拿出讓自己滿意的成績條，那個時候，爸爸mama就不需要看了?！?/br>
    喬翌此刻方知其意，原來到了這時候，他的人生便要交還到自己手里了。

    呼吸變重，脊背上仿佛被壓了過去數(shù)十年都不曾背過的重?fù)?dān)，喬翌攥緊了十指。

    到底是還病著，尤其經(jīng)由先前一番激烈的情緒，陳蘭香的臉上露出倦容，喬翌送她睡下，自己往廚房去了，去給喬林打下手。

    毛豆一顆顆從綠衣里出來，掉進盆里，指甲染上綠色，帶著股草味。

    喬翌邊機械地剝毛豆，邊規(guī)劃著未來一年的事。

    班主任說的沒錯，高三不是從九月開始，從上一屆考完的那一天便是了，他早已邁入高考生的行列，對于千千萬萬的人來說，這是人生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分水嶺，容不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