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費雪拿捏住了他們，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也拿捏住了格里芬·費雪。

    難怪迷藏也失聯(lián)，霍尼早就覺得蹊蹺：烏鴉是什么級別的禍害？炸了星耀市地下城數(shù)次都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成就”，前一陣的血族大游行都是他推波助瀾的，身邊還有個殺血族領(lǐng)主像切瓜的邪門白毛?！? 1”約等于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

    她就不相信他們能輕易落到哪個血族手里，現(xiàn)在看，八成也是被那狡猾的血族干擾了通訊！

    霍尼罵了句臟話——太窩囊了，整個尾區(qū)，居然被一個連天賦者都不是的血族耍得團團轉(zhuǎn)。

    “至少血族空軍摧毀我們家園之前……”

    “三到六個小時。”那黑匠人篤定地說。

    “什么？”

    “血族空間帶來的天賦物，空間型，會通過污染破壞你們的空間造物。血族駐軍調(diào)用的天賦物來自正規(guī)渠道，他們政府采購的，能量水平都有標(biāo)準(zhǔn)。按那個數(shù)粗略估計，完全蠶食匠人空間造物大約六小時。但這些年我常跑尾區(qū)，以我對你們這里匠人空間造物的了解……”那黑匠人說到這微頓，朝霍尼一低頭，“抱歉，我得直說。你們的空間造物質(zhì)量大多不行，除了‘迷藏’之類少數(shù)精品，其他未必能撐那么久，三個小時后，就有爆開的風(fēng)險?！?/br>
    霍尼聽得眉心一跳，看向?qū)Ψ剑骸澳悴皇恰畬W(xué)徒’吧，是二級匠人？”

    “是，我沒什么天賦，才剛升入二級不久?！?/br>
    霍尼看著這黑匠人，對方神色誠懇，并不是在故作謙遜。這黑匠人也就三十來歲，臉上帶著常年奔波在兩區(qū)之間的風(fēng)霜，情商高得不像那些或木訥、或懦弱的匠人。

    可是在尾區(qū)，除了三月一日那種天賦異稟、還背負血海深仇的特例，絕大多數(shù)“殘缺路線”的火種都要在一級“學(xué)徒”上蹉跎很久，人到中年才升入二級，已經(jīng)算相當(dāng)“年輕有為”，有資格進入?yún)f(xié)會話事了。

    “沒辦法，女士，我們和這里的匠人不一樣，得在血族的地盤上討生活。”那黑匠人看出她的臉色，也想到了尾區(qū)的兩大協(xié)會，臉上浮起一絲復(fù)雜的譏誚，“就算簽過生死契，血族也不養(yǎng)沒用的東西……我們那里只有‘殘缺’一條路線兩個方向，沒有大量未成年的火種小戰(zhàn)士為了我們?nèi)ニ兔??！?/br>
    背區(qū)的香料廠只有“殘缺”路線的火種火焰晶，那里也不像尾區(qū)那樣“違禁品”泛濫，香料廠外圍的層層“安?！本妥钄嗔怂麄兘佑|其他路線火種遺留物的路，更不用說人類主流社會對“黑匠人”與“黑醫(yī)生”的排斥……

    然而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里，他們的人力卻足以自給自足……不，不單如此。

    “香料廠”的生產(chǎn)力在血族人口大區(qū)竟有碾壓式優(yōu)勢，支撐起了整個費雪家族，讓那些血族成為僅有的幾個橫跨背尾兩區(qū)的大財團之一，貢獻了背區(qū)將近五個百分點的財政收入。

    對于自己的價值，他們一無所知，直到被貪婪狡猾的血族陰謀覬覦——

    霍尼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么多年，我們到底都在干什么?。?/br>
    霍尼削瘦的臉抽緊了，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扯別的沒用。

    她迅速將還能聯(lián)系的渠道都聯(lián)系了個遍，盡可能地把消息擴散出去。

    “匠人造物的通訊時斷時續(xù)，你們有什么辦法嗎？”

    “能抗干擾的通訊造物有，但結(jié)構(gòu)復(fù)雜，單個造成本太高，通訊最重要的是普及，你懂的?，F(xiàn)在應(yīng)急的話，對外可以用血族的手機，你們放出去假冒血族的人身上都有，你有嗎？”黑匠人一邊說，一邊解下自己身上的小包裹，“沒事，先借你一臺備用的，問神圣的羅蘭先生要其他人的號碼……嘿，女士，它不咬人！”

    代表黑山谷的“瑪莎”適時開口：“先前典獄長從地下城黑市上收購了許多不記名手機，都存在我這里，您抵達之前就已經(jīng)緊急送往各驛站和小鎮(zhèn)了?！?/br>
    霍尼顧不上去細想烏鴉那混賬從什么時候開始計劃這一切的——她可不像年輕后輩那樣一知半解，她知道這東西的危險性。

    “這玩意兒太不安全了，里面有定位，會暴露我們的位置，被監(jiān)聽，被……”

    “但安全不是靠給自己增加禁忌維系的，而且容我無禮，你們已經(jīng)暴露了！”

    “……”

    黑山谷——“瑪莎”臉上露出笑容，雖然是一張老年女性的面孔，那笑容卻有幾分霍尼熟悉的烏鴉味。

    “瑪莎”說：“應(yīng)該說，我們真的隱藏過嗎？”

    連尾區(qū)的血族小孩都知道，“森林里有野怪，不乖的小孩，會被野怪半夜咬掉大腳趾”。他們就和管理不善的垃圾填埋場、罪犯橫行的地下城、往來的偷渡走私航線一樣，只是個血族政府懶得解決的“小問題”。

    一旦他們這問題不“小”了，傾覆只是血族高官一句話的事。

    茍且和躲藏，原本只是臨時的生存策略，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他們的人生信條。

    血族一代代育種、洗腦，培育溫馴愚蠢的寵物和家畜。他們這些“自由人”從來都看不起“漿果”，認為那些美麗的娃娃都是空皮囊，靈魂都被鬼話污染了，可憐可鄙。

    其實大家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霍尼無言以對。

    黑暗籠罩下，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開始了。

    如果是五百年前“正常”的人類社會，這樣的撤離簡直天方夜譚，別說在通訊不良的幾個小時內(nèi)完成，幾天都未必能組織出個頭緒。

    好在這里只是一片末日后的零落廢墟。

    在朝不保夕的危巢里，每個活人一生下來，就背負起流放之刑，除了少數(shù)天生的特權(quán)階級，絕大部分人都經(jīng)歷過緊急撤離。

    尾區(qū)每個小鎮(zhèn)都連著驛站，都有緊急撤離機制，臨時取代匠人造物的手機一將命令傳遞出去，各處即刻找到了頭緒。

    圣地和方舟里從來是高手云集，弄明白現(xiàn)狀后迅速鎮(zhèn)定下來，短暫分裂的三大火種路線借著外族的通訊網(wǎng)重聚。

    直到這時，霍尼才略松了口氣，想起了什么，又問黑匠人和“瑪莎”：“那之前簽了那些鬼東西的人怎么辦？”

    年輕的黑匠人沉默片刻，抬起頭看向霍尼，露出一雙深灰色、如鷹隼般的眼睛：“讓血契無效，就像格里芬·費雪本人做的，找到他，殺了他?！?/br>
    格里芬·費雪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契書，角落里代表簽約野怪的數(shù)字停滯了。

    這也在意料之內(nèi)。

    尾區(qū)野怪被他嚇傻了之后，會有一小段時間慌不擇路，特別是發(fā)現(xiàn)別人已經(jīng)簽了血契的時候。骨頭軟的、軟肋多的，都會開始行動。但這一撥人做出選擇后，剩下的就沒那么容易了。

    短時間內(nèi)，野怪內(nèi)部會分為兩派：已經(jīng)簽了血契書的人會設(shè)法拉著他們的同伴一起，另一方則會誓死維護自己的堅守。

    投降的羞恥疑慮，堅守的滿腔恐懼，雙方都心緒不安，會把不安轉(zhuǎn)化為互相攻訐，不遺余力地彼此道德審判。這樣吵完后，每只野怪的立場都會更堅定。

    而尾區(qū)的野怪漿果和費雪家的香料廠早有勾結(jié)，這事他知道，干尸粉能抑制簡單的通訊用品，但不是所有，憑野怪那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現(xiàn)在兩個區(qū)的肯定勾結(jié)上了，他們一對信息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血族并沒有那么強勢不可戰(zhàn)勝，也有弒父的把柄在他們手上。

    “那么接下來，”格里芬·費雪卷起血契書，心想，“就該到‘大逃殺環(huán)節(jié)’了?！?/br>
    野怪們會聯(lián)合起來，不遺余力地對他展開刺殺行動。

    第154章 依米爾（七）

    偌大的摩羯洲,哪怕尾區(qū)是出了名的經(jīng)濟欠發(fā)達、“人煙稀少”，也有將近一億吸血鬼。

    格里芬·費雪又不是鑲在地基上的棺材房，三個小時內(nèi),從一億血族里抓他一個？

    這是什么天方夜譚？

    有這本事,干嗎不去角區(qū)安全總局里應(yīng)聘？

    更別說他們又不是安全署的警察,是喪家之犬，兩眼一抹黑的野怪，自己還逃命呢！

    霍尼瞪著黑匠人,懷疑對方在陰陽怪氣：“意思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不，”黑匠人的卻是正色,“不管為了我們被困香料廠的同伴,還是為了你們的未來,格里芬·費雪都必須死,他知道的太多了?！?/br>
    “是，我同意?！被裟岵嫫鹧?“問題是怎么做,你們發(fā)明出能遠程咒死他的造物了？”

    黑匠人恭恭敬敬地轉(zhuǎn)向“瑪莎”：“雖然沒有，但典獄長告訴我,我們有一件以‘洞察’為原型的珍貴天賦物,對嗎？”

    他們確實有,而且是腿很長、自己會跑的那種。

    鳶尾灣里，格里芬·費雪手下的秘族被烏鴉遛跑了，龐大的血族護衛(wèi)隊則都跑去圍追堵截“迷藏”——這時,終于能看出格里芬·費雪對鳶尾灣的掌控程度了。他的護衛(wèi)隊居然直接略過當(dāng)?shù)匕踩?越俎代庖,在鳶尾灣每個路口都設(shè)了層層檢查點。所有監(jiān)控都有專人盯著，監(jiān)控死角處,到處是穿著防曬防爆衣的血族，荷槍實彈，用能量檢測器對隱藏的空間造物展開地毯式搜索。

    加百列反而被雙方都忽略了。

    加百列從來如此。

    不管是血族還是人類，不管身處百人堆還是萬人潮，他永遠是其中最吸睛的。可有時候，他又成了最隱形的——他能無痕地融入血族社會，有了“寄生”，更是讓他連除味劑和降溫藥都省了。

    至于同類……

    危機關(guān)頭，大家注意力會收窄，只顧得上最重要的人和事，如果他不找存在感，人們就會忘記他。

    就像這時。

    雖然通訊出了問題，但加百列并沒有完全失聯(lián)，他身上還有那顆不知什么原理的小石子。

    小石頭無法接收信息，但能讓烏鴉單方面地“竊聽”到他。對此，加百列一點意見也沒有，甚至覺得少了。早知道他就帶倆，一個一直貼在胸口直播心跳，一個釘耳朵上掛嘴邊，省得說話時還要拿出來。

    只是，他明明隨時報告自己的位置，烏鴉為什么還沒來找他……甚至沒讓毫無戰(zhàn)斗力的“迷藏”來。

    不是需要他保護那些瑟瑟發(fā)抖的小雞仔嗎？

    加百列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你那邊顧不上嗎？”

    沒有回音。

    “好吧，”加百列等了片刻，只好寂寞地自問自答，“這個蝦少爺確實給你找了個大麻煩，我去他老巢看看，十三號碼頭第二停泊區(qū)，你應(yīng)該知道……”

    格里芬·費雪本人離開后，加百列潛入他的秘密基地就跟回家一樣容易。

    他借用“木偶師”的能力捏了幾個傀儡，輕松將守門的保鏢分頭引走，逐個干掉，然后把保鏢小隊長的尸體請進雜物間，摸走門禁卡：“借用一下，謝謝?！?/br>
    格里芬·費雪顯然準(zhǔn)備好了迎接“洞察”，連垃圾桶上的指紋都清理得干干凈凈，一眼掃過去，“洞察”出的信息全是無關(guān)緊要的。屋里只剩下主人死后被打回原形的木偶，以及一個全新的一次性手機。

    “跑了。”加百列掃了一圈，“沒什么線索，需要我做什么，給我點提示。”

    依然沒有回音。

    加百列的耐心已經(jīng)徹底告罄，深吸口氣壓下略微浮動的青筋，眼神冷了下來。

    “我需要跟你談?wù)??！闭f著，加百列撿起那一次性的手機，用“洞察”掃了一遍，“這里有一個沒有問題的手機，打給我。”

    他報了號碼，不擔(dān)心烏鴉會找不到備用的手機——隨機抽一個倒霉的血族路人“借”一下，派李斯特去都行。

    可是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信號滿格的電話悄無聲息。

    “喀嚓”一聲，手機的金屬外殼裂了。

    加百列心里的暴躁已經(jīng)燒起來了：烏鴉到底怎么了？他脫困應(yīng)該很容易……難道他吃了降溫藥？那個藥真像小姑娘們說的，有致命的副作用？

    不……這些想法沒有意義。

    加百列神色空白地盯著變成了蛛網(wǎng)的手機屏幕片刻，強行按捺住焦躁，從兜里抽出了羅蘭塞過來的那張紙幣。

    這東西沒讓干尸粉影響，一直是可以聯(lián)系的。從尾區(qū)發(fā)生變故到現(xiàn)在，伸手一搓水印處，已經(jīng)有三十多封未回信件折疊在里面了，潤色潤色夠集結(jié)出版的。

    這家伙是加百列見過的最愛寫作文的男人，筆耕不輟的精神令人感佩，但加百列一封也沒回——作為代理驛站長，他單純就是驛站長的“替班”，雖然說話做事的風(fēng)格比較隨心所欲，但做什么、說什么，他都是按烏鴉的立場和想法來的。

    既然烏鴉一直能越過他聯(lián)系外界，對事態(tài)發(fā)展一清二楚，卻什么都沒對那邊說，那他這“替班”還有什么好說的？

    煩躁像返流的胃酸一樣灼著他的胸口，加百列強忍著，飛快翻看那些信。同時，一個接一個的疑惑浮出水面。

    之前，羅蘭信里對達米安諾斯的激進行動表示過擔(dān)憂，這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加百列都不太走心，只是轉(zhuǎn)述，烏鴉說“沒事不用管”，加百列就想也沒想地“沒管”。

    可是顯然，結(jié)果并非“沒事”。

    烏鴉真的沒預(yù)料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