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兩人車上的氛圍十分愜意。

    就像是一顆水果糖在氣泡水里融化，噗嚕噗嚕的小泡泡爭相碎開，清爽的甜意在藍色的空氣里蔓延。

    唐洛帶著容秋晗來到的地方，是一家滿是毛絨玩具的店。

    店的面積很大，里面還有很多略顯新奇的設施，例如中央那個巨大的，狀似扭蛋機的設備，只不過它的透明球形空間里，裝的是不斷被底部的吹氣孔吹得滿天亂飛的棉花。

    容秋晗又看了一眼其他的設備，明白過來這個店的主打賣點是可以在這里體驗制作娃娃的一系列流程。

    唐洛：“喜歡嗎？”

    容秋晗點頭，“挺有趣的?！?/br>
    唐洛彎起眼睛：“你喜歡就好。”

    第一步是要挑選娃娃的面皮。

    容秋晗在透明格子掃過幾眼，拿出幾個，開始糾結。

    “需要幫忙嗎？”

    嗓音從頭上方飄來。

    容秋晗抬頭，見唐洛溫柔地凝視著她。

    兩個人的距離，挨得很近。

    只隔著，一只毛茸茸玩具小爪子的距離。

    下一刻，容秋晗讓這只小爪子真的出現(xiàn)在二人之間。

    見容秋晗舉起娃娃，眼睛眨動幾下，唐洛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后退一步，同時頗有些無奈地感慨：“秋晗，下次可以選一個可愛一些的娃娃嗎？”

    容秋晗反應過來，看向自己剛剛隨手抓起，擋在自己和唐洛中間的娃娃。

    是一只鮮艷芭比粉色的大猩猩。

    “噗嗤。”她沒忍住，直接笑出聲。

    唐洛也笑起來，“好啦。我已經選好了，就等著你了。”

    唐洛選了一只淡粉色的小龍。

    容秋晗：“我還想再糾結一會兒啦，你先去那邊充棉吧，不用等我的?！?/br>
    等唐洛離開后，容秋晗看著手頭上幾個毛茸茸的動物娃娃面皮，還是有些許拿不定主意。

    她很少有這么糾結的時候。

    大概是因為每個娃娃都太可愛了？

    淡藍色的小狐貍。

    鵝黃色的小馬駒。

    香芋紫色的小鳥。

    不管選哪一個，都會因為沒有選其他的而覺得可惜。

    她眨眨眼，眼神有些許放空，隨即掃到某處，又忽然亮起來。

    她伸出手，使勁地探入底部，將自己方才隔著透明柜而驚鴻一瞥的娃娃拉出來。

    是一種淡綠色的小兔子。

    兔耳朵乖巧垂下，臉上縫著圓潤的弧線，這是代表睡覺的表情。

    ——就是她啦。

    “很好看，”唐洛湊過來看一眼，“不枉你剛剛考慮了這么久?！?/br>
    容秋晗點頭。

    其實，有時候一直糾結無法做出選擇，是因為還沒有出現(xiàn)那個足夠好的選項，它的好，直接勝過其他選項一大截，讓答題人沒有任何后悔負擔地，就能快速做出選擇。

    充棉之后，還不急著縫制，需要用一塊指關節(jié)大小的黑色方塊，錄入制作者想要記錄的心跳，然后塞入娃娃體內。

    這樣，娃娃就會擁有著獨一無二的心跳。

    就像是擁有生命一般。

    兩人將娃娃制作完畢后，唐洛便開車帶容秋晗去吃飯。

    兩人甫一于餐廳落座，唐洛便開口：“把娃娃們拿出來吧，就當他們也陪我們一起吃個飯？”

    說著，他還抽出兩張紙巾放在桌邊，作為擺放娃娃的地方，有著很是幽默的儀式感。

    容秋晗笑著點頭。

    “真好啊，”唐洛望著兩個緊挨在一起的娃娃們，笑盈盈地感嘆，“毛茸茸們的感情看著很好，心跳聲好像也要融合在一起了呢?！?/br>
    他是在說毛絨娃娃，又像是不止在說毛絨娃娃。

    容秋晗換了個話題：“其實，我有點意外，你今天會來帶我做娃娃？畢竟平常沒有發(fā)現(xiàn)你好像對娃娃有特別的在意，而且你不是很喜歡甜食，還有特別會做甜食嗎？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帶我去蛋糕工坊，一起做做烘焙什么的?！?/br>
    唐洛：“之前和蜜雅分到一組約會時，一起去過那種蛋糕工坊，而且也是市里這方面做的最好的店。我和你再去其他的店，感覺就不太合適了。至于為什么選做娃娃，那是小溪給我的建議。她說，你肯定會很喜歡?！?/br>
    他眨眨眼睛，“所以，我成功了嗎？”

    容秋晗垂下眼睫，“我很喜歡。”

    “那就好，”唐洛滿足地笑起，為容秋晗倒了一杯茶水，“我之前和蜜雅有聊到一個話題，關于和手足的相處模式。我曾經是一個喜歡為手足做妥協(xié)的人，只要小溪想要的東西，我會盡可能讓她得到，就算委屈自己，甚至是做出犧牲，我也覺得沒有關系。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哥哥應該做的?！?/br>
    “但蜜雅提出了一種很有趣的、不同的答案。她說，她和她的家人——后來我知道，就是萊蒙，她和萊蒙就從來不會有這么‘姐友弟恭’的時刻，想要什么，他們從來都是大大方方地說，如果是都想要的東西，絕不會有謙讓，而是一起爭，誰搶到就是誰的。”

    唐洛說到這里，好笑地搖搖頭：“我當時真的有點驚呆了?；钸@么久，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兄弟姐妹。雖然那個時候我和蜜雅說，每對手足都有每對手足的相處模式，但是在心里，我是有些不認同她這個方式的，因為實在是，有些沒有做jiejie哥哥的樣子?！?/br>
    “不過事實證明，是我錯了?！?/br>
    “我和小溪的那些故事，你也知道了。因為爸媽的生活重心不在我們的身上，所以我告訴自己，對待小溪，要加倍地愛她，連著那么多個人的份，給她我能給到的、最多的愛，我一直立志于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這么多年，我雖然不敢說自己做到了，但也一直是在往這個方向努力。而直到小溪和我在節(jié)目上出現(xiàn)分歧，我才發(fā)現(xiàn)，也許我給出的，還有很大一部分自以為是的愛。后來我們兩人推心置腹地聊了很久，我才知道其實小溪很多次都因為我的付出而感到壓力。”

    “我也開始自我檢討，于是我不得不承認一個略顯難堪的事實：我所謂的那些付出、犧牲，也許并非我自己認為的那么無私，而是有一大部分是我在自我感動。”

    容秋晗一愣，她沒有預料到唐洛會用這么激烈的詞眼來形容自己。

    “我早就明白，人身上的尖刺會傷到對方，也會傷到自己。所以我，在努力變得柔軟而圓滑。但我卻不知道，有時候尖刺未必都是鋒利的，也是柔軟的。而縱使是柔軟的刺，刺在心上也會很疼。”唐洛停住，眼神里流露出摻雜著苦澀的復雜深情。

    “所以，愛真的是一個非常深奧的難題?！?/br>
    容秋晗的手摩挲著碗壁，“你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昨天和父母的線上連線嗎？”

    唐洛點頭，“就知道瞞不過你?！?/br>
    【t-t求不提那個線上連線，昨天又給我把眼睛哭腫了?！?/br>
    【天殺的我只是來看戀綜嗑糖的，不是來為了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所以你們節(jié)目組能不能殺人不要用親情刀啊嗚嗚嗚嗚嗚嗚?！?/br>
    【父母連線，秋晗商言那一組就不用多說了，真的很好哭，我看到那一段連節(jié)目到看不下去，直接飛奔去找我媽嚶嚶哭泣。唐洛小溪那一組，我之前還以為他們的父母會是很冷漠的那種，結果出乎預料，發(fā)現(xiàn)他們也不是不愛唐洛小溪，尤其是他們mama說話說到一半，哭著說這些年對不起他們，對不起，我又又又哭了?！?/br>
    【原來大家都哭了嗎？我還以為只有我比較淚失禁體質呢?！?/br>
    【還有謝澤南和他爸坦誠自己就不想要繼承家業(yè)，自己的夢想就是登山，之前不說是怕家人們覺得失望。雖然我嘴上說著究竟是誰偷了我的富二代人生，你不要繼承家業(yè)就讓我來繼承?。〉强吹竭@里還是很感動的?！?/br>
    【嗯嗯，還有見夏meimei和mama說這些年過得很累，給自己燙頭也是想要試試看叛逆的滋味，然后思齊說自己作為哥哥還是有做的不夠好的地方，最后一家四口互相自我批評，我也覺得又好笑，又讓人覺得鼻子酸酸的。】

    【求你們了別再復盤了，光看這些文字我的眼淚就又要在眼眶邊打轉了。qaq】

    【我記得小溪和唐洛在連線之后的后采片段里都有表達過，其實有時候會希望和父母沒有任何情感，某種意義上來說會更幸福，之類的話。我本來還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結果觀察室徐教授說的那一段話真是讓我醍醐灌頂，愛就是全然的愛，不愛就是全然的不愛，但現(xiàn)實往往是兩者之間的中間值，你不夠豁然，做不到放下所有芥蒂去擁抱他們；你也不夠果決，沒辦法忘記曾經的那些溫情，從而斬斷與家人的一切聯(lián)系?！?/br>
    人是最復雜的動物。

    而愛是人身上，最復雜的情感。

    如果一個人能對你是全然的好，那你自然會水到渠成地，回報以完全的愛。

    如果一個人對你施以全然的壞，那你必定也會恨他入骨，找機會以眼還眼。

    可是，如果一個人對你好壞交織，你可以報以同等比例的愛與恨嗎？

    是他們給了你痛苦。

    但你卻不能義無反顧地恨他們。

    因為同樣也是他們，給了你很多，讓你覺得是愛的瞬間。

    于是，一步一步走過愛與恨互相撕扯的路程。

    到最后，你的終點還沒有到，可一轉頭，就看見他們的頭發(fā)已然白了大半。

    你想怨，卻覺得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你也不想忘掉那些痛苦，因為你知道，那是對自己的背叛。

    愛與恨都是單一的、理想的選項，沒辦法做到滿分的愛和恨或許才是真實的人生常態(tài)。

    而親情作為愛的類別之一，最大的特質或許就是它是先天性賦予，而并非后天性獲得，擁有它的難度遠大于舍棄它的難度。

    親情賬永遠是一筆算不清楚的爛賬，大約所有困在里面的人都覺得自己在吃虧，自己在被磨平棱角，努力地達成一種委屈的幸福。

    遺忘或不甘，是永恒的狀態(tài)。

    而觀察嘉賓對這一個話題的探討，以及節(jié)目組后期的花字，引發(fā)了觀眾們的熱烈討論，帶起了幾個高位熱搜話題，讓許多沒有看過此節(jié)目的網友們驚呼沒想到這個戀綜居然還能延伸到這樣的領域，進一步提高節(jié)目關注度。

    再說回眼下。

    唐洛覺得自己的思緒百轉千回，悠揚飄起，又緩緩墜落。

    最后，他看向容秋晗。

    過往的所有事情，他或許都不想再去算，而且也算不明白，不如讓一切都歸于“算了”。

    而眼前的人不一樣。

    這是他想要抓住的，關于珍愛的答案。

    容秋晗的睫毛輕顫，她在唐洛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他微微棕色的瞳孔中。

    像是融化在一片甜香的焦糖里。

    “秋晗，嗯——”唐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怎么說呢？我其實一點也不驚訝你會猜到，我剛才的那些話是因為昨天的連線而有感而發(fā)。很早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心思很細膩的人。而且我知道，我們兩個人有一部分其實很像?！?/br>
    “當然，區(qū)別就是可能你現(xiàn)在比我更加通透吧？”

    容秋晗瞇著眼笑起來：“為什么你總是在夸我？雖然我不是一個不自信的人，但是你總是說，我也會擔心是不是需要給你結一些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