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復(fù)發(fā)熱,體溫最高達40.3c,以午后及夜間為甚,伴頭暈、盜汗,不伴惡心嘔吐,無尿頻尿痛,無胸痛及牙齦出血......” 病例旁被批注了兩個大字:工傷。 字跡很飄,顯然是在燒得暈暈乎乎的情況下寫的。倪殊卻仍一眼認(rèn)出了這筆跡,一顆心開始荒腔走板地劇烈跳動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將收納袋重新歸攏放好,卻仍未起身,看著被風(fēng)吹得欻欻作響的窗簾陷入沉思。 風(fēng)的方向變換不定,窗簾忽而鼓起忽而凹陷,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用力地拉拽。倪殊凝它許久,直到腿窩發(fā)酸,方才慢慢站起,走向一旁的書柜。 書柜靠墻放著,玻璃門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他走過去打開柜門,目光在三排書架上梭巡,最終,定格在被塞在最底層角落里的,一個厚皮筆記本上面。 倪殊將它抽出來。 筆記本封皮斑駁,紙張發(fā)硬,顯然是多年前的舊物。倪殊看著第一頁上用鋼筆寫的辛傳安三個字,知道自己這趟沒有白來。 他一頁一頁向下翻,發(fā)現(xiàn)這里面記載的都是陳年舊案,一宗宗一件件,案情描述清晰簡潔,結(jié)尾附上結(jié)論,或是結(jié)案,或是未結(jié),或是存疑。 倪殊翻得飛快,鏡片上的光亮得灼人,終于,他的手指頓住,摁住下方紙張,目光落在那頁最上一行,竹影巷滅門案六個大字上。 他逐行朝下看,只讀了幾個字,猛然聽到臥室里翻身的聲音,于是不再糾結(jié)細節(jié),直接去看辛傳安的結(jié)論。 “存疑,可能有共犯。” 倪殊按下心頭突如其來的一陣激跳,輕手輕腳將筆記本重新塞回書柜,關(guān)上柜門,起身走回臥室。 辛夏已經(jīng)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床沿揉搓著眼皮,迷迷糊糊沖他問了一句,“我剛才暈倒了?” 倪殊彎腰擰開床頭燈,就著微黃燈暈看辛夏蒼白的臉孔,答了聲“是”后,放輕聲音道,“早上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燒得這么高?” 辛夏聳聳肩苦笑,“脆皮體質(zhì),從小到大都這樣?!?/br> 說完這話,她忽然覺得當(dāng)下的場景有些曖昧:燈光昏暗,那人從床畔望過來,目光直白,聲音卻輕柔地近乎繾綣。 辛夏腦門上冒出一層冷汗,忙道,“謝謝倪總,我感覺好多了,您先回吧,我睡一覺明天應(yīng)該就能退燒了?!?/br> 倪殊聽了這話點點頭出了臥室,就在辛夏等待那聲令人心安的關(guān)門聲的時候,他卻又一次折返回來,手上多了一杯水。 “有事給我打電話,”倪殊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望著辛夏笑,“遠親不如近鄰,除了能提醒你多喝水,關(guān)鍵時刻還能送你去醫(yī)院?!?/br> 辛夏心口不一地說著三生有幸之類的客套話,直到倪殊關(guān)門,才從齒縫間磋磨出幾個字,“有幸個屁,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發(fā)燒?!?/br> 說罷,她將杯中物一干到底,又一次倒頭睡去。 *** 就在辛夏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陳蒼剛準(zhǔn)備收工回家。臨下班的時候她接到一個專家的電話,把本已經(jīng)約定好的第二日的采訪臨時改到了今晚,所以不得不臨時加班兩小時。 劉姐今天上晚班,拿外賣回來的時候正碰到陳蒼在收拾,于是上去沖她抱怨,“這小哥兒連筷子都沒給我送,要我怎么吃啊,手抓面嗎?”說完一拍腦門,“我記得辛夏那里有一次性筷子,我去找找?!?/br> 陳蒼笑著說了句馬虎蛋,抬頭便見劉姐把辛夏的抽屜拉開,在里面翻箱倒柜一番后,抬了張苦瓜臉起來,“沒有,這孩子生了場病,怎么把筷子都給生沒了?” 陳蒼想了一下,“我這里有盒方便面,里面的叉子你可以用。” 她邊說邊拿了面遞過去。劉姐感激地沖她拋了個媚眼后,一溜煙沖到茶水間去了。 陳蒼看著劉姐的背影笑了笑,抓起包準(zhǔn)備離開,臨走前瞅到辛夏的抽屜還開著,于是走過去幫她關(guān)上。 抽屜“唰”地一聲合上,下一刻,卻又一次被陳蒼拽開,里面的雜亂在白熾燈的照映下一覽無余。 陳蒼臉上的微笑還在,只是那笑意貼在唇角,微弱又僵硬,就像一根早已枯死的藤蔓。 她眨了眨眼,努力將那張被燈光映得晃眼的紙張看清楚,因為有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到了腦中的幻象。 那個用筆勾勒出來的圖案,即便和實物有些差距,可是過了這么多年,依然能在剎那間撞進她的心底,留下一個脆弱又清晰的影子。 就像那場大火后,她總能在光潔的琴面上看到胡家人的影子,像倒影般飄蕩著,虛實難辨。 以至于后來,她不得不放棄彈琴,隨母親搬遷到另外一座城市,才慢慢驅(qū)散開這些盤踞不散的影像。 只是她沒有想到,一晃數(shù)年,他們并未遠離。 陳蒼抓起那張紙,臉上綻出悲哀的笑意:“胡瓜,好久不見?!?/br> *** 胡瓜是胡珈的小名,小的時候陳蒼在胡遠航的指導(dǎo)下練琴,胡瓜經(jīng)常會將臥室門打開一條縫,擠出半個腦袋,嘴巴里吭哧哼哈地跟著唱譜子。每當(dāng)這個時候,胡遠航便會繃起臉,用那把渾厚的男低音吐息出兩個字,“胡瓜。” 胡珈迫于父親的威嚴(yán),總是快速地把腦袋縮回去,不過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和陳蒼達成了某種共識。這共識是樓下沙堆里一個鋪滿了落葉的陷阱,是胡家塑料盆中幾條奄奄一息的小魚,也是被胡瓜珍藏在抽屜里的十幾張奧特曼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