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總是懷疑我的真誠呢？”說話的是梁彥，兩人似乎起了爭執(zhí)，他的聲音克制里透著一絲無奈。

    女孩子冷笑了一聲，“梁教授，我連第三者都不算，你和我之間可是隔著兩個人呢。”

    “安雅......我已經(jīng)放下了，那個人死了，她入土為安，這件事算是了解了，這一點，你是清楚的?！?/br>
    “那另一個呢？”她不依不撓地追問。

    “另一個？”梁彥疲憊地一笑，聲音極輕，“從來也沒有另一個?！?/br>
    “什么意思？”

    “明知故問。”

    房檐上的積雪被風吹掉了一團，恰好砸進鄒瑩的領(lǐng)口。涼意驟然滲入，冰得她一個激靈繃緊身子，可下一秒，她卻又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似的，渾身綿軟，失力地癱倒在地上。

    鄒瑩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蝶園的，等回過神時，她已經(jīng)坐在一輛出租車上，看著窗外流動的光影發(fā)呆。

    司機見她許久沒報目的地，提醒了一聲，“您要到哪兒去？”

    鄒瑩怔了一下，“商場，有奶茶賣的商場?！?/br>
    ***

    鄒瑩給自己點了十杯奶茶，負責收銀的小哥以為她要請客，很細心地一一詢問口味。

    鄒瑩簡潔明了，“全部半糖少冰?！?/br>
    小哥揚眉，“大家的口味挺一致。”

    她笑笑，“我一個人喝?！?/br>
    鄒瑩在小哥看怪物似的目光中分三次把奶茶抱到角落里的一張桌上，一邊喝一邊看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女人們什么年齡的都有，從青春少艾到白發(fā)蒼蒼，其中大部分都衣著光鮮，眼神明亮，和她周身散發(fā)的自厭自棄對比鮮明。

    鄒瑩吸出一顆珍珠，在舌尖輾轉(zhuǎn)幾次后咬碎咽下，扶額靜靜冷笑：她究竟為什么把日子過成了如今的模樣？她本來以為所有熾熱的愛到最后都會歸于平淡，所以四舍五入，她和那些被捧在手心里的人也并沒有什么不同?？墒沁@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在二十多年光陰的摧折下，他什么都沒變，而她，還是委身在他腳邊的一片破碎的影子。

    鄒瑩拿起一杯柚子口味的奶茶啜了一口，甜中透著絲微苦，并不明顯，她卻覺得那苦在心里扎了根，再也無法排解。她只能一次次地用其他口味的奶茶去掩蓋它，可是數(shù)杯落肚，腹中飽脹著的，舌根卻依然是愈發(fā)醇厚的苦澀。

    鄒瑩的肚子開始不舒服，一陣絞痛襲來，像冰冷尖銳的牙齒在胃腸間磋磨。她捂著肚子準備離開，可是剛起身，忽然瞥見圍欄之下，低一層買面包的隊伍里一個熟悉的人影，不由地怔住，像被冰封了一般。

    “爸......”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聲喚出一個字，情緒失守，淚水潰不成軍。

    梁大成站在人群里仰頭看著她，面色平靜，早已不是生前戾氣深重的模樣。他嘴唇輕輕翕動著，“我早就說過，走了這一步，你和我，都會變成怪物的。你知道什么是怪物嗎？不是你生父那樣的人，而是你我這樣，明知道社會的規(guī)則和底線，還要一次次去挑戰(zhàn)和破壞的人?！?/br>
    他嘆了一口氣，目光渙散著飄向周圍，“可是已經(jīng)晚了，鄒瑩，看看你自己，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回不了頭了?！?/br>
    鄒瑩下意識地朝四下望過去，果然撞上了一束束充斥著驚訝和害怕的目光，人們打量著她，又在刻意地回避著她，好像......她真的是一個長著犄角的怪物。

    鄒瑩再也無法忍受，推開桌子，跨過散落了一地的奶茶杯子，逃也似的奔出商場。

    經(jīng)過梁大成身邊時，她聽到他發(fā)出一聲冷笑，極輕，卻像一根刺入耳膜的針，扎得她遍體生寒。

    ***

    過了幾天，梁彥不出意外地提了離婚，并坦誠地告訴鄒瑩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鄒瑩問那人是誰，梁彥平靜地說這并不重要，看到她不依不撓，摔碎了兩人的結(jié)婚照，又搖著頭苦笑，坐在床邊反問她，“你能防得了幾個？前有安雅，后面說不定還有別人，鄒瑩，你不覺得這樣活得太累了嗎？”

    鄒瑩強行搶過他的手機，在相冊里找到他和一個女孩的合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是那個她在頂樓看到的女孩子。

    鄒瑩記得自己在梁大成的追悼會上也見到了她：她當時站在人群里神色肅穆地鞠躬，目光卻溫柔地落在梁彥身上，像飄舞的蝴蝶。

    “就是她對不對？”她哭著笑，“你放下了安雅，轉(zhuǎn)頭就接受了她，那我是什么？這么多年，你有一刻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嗎？”

    梁彥臉上露出一絲愧疚，他起了身，把地上破碎的鏡框小心翼翼撿起，放回到床頭柜上。他看著鏡框里自己和鄒瑩破碎的臉孔，橫下心來，“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能再騙自己，也不能再騙你了?！?/br>
    說完他起身離開，關(guān)門的那一刻，從門縫中窺到鄒瑩蒼白如紙的臉，心頭忽然竄起一股略顯興奮的戰(zhàn)栗。

    梁彥走到小區(qū)外面就撥通了辛夏的電話。他聲線顫抖，剛才在屋中佯裝出來的平靜被激動的情緒碾壓得破碎不堪。

    “我跟她攤牌了，她情緒看起來很不穩(wěn)定，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了，”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好走到青山醫(yī)院后門，高墻上流瀉下夕陽的余暉，像一張幔帳，耷拉在墻角邊緣，遮住里面的昏沉。梁彥走到高墻下的陰影中，伸手摸那道嵌在墻上的小鐵門，頓了一下，沖電話那頭道，“辛記者，你確定她一定會動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