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也不是不清醒。

    他的人生正陷入于前所未有的漩渦之中，多年引以為傲的背景坍塌，和凌霧也的事情也沒有徹底理清楚……周遂一驚，頓時訝異于自己在這樣的關(guān)頭怎么還萌發(fā)出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他咬緊后槽牙，恨不得甩手就給自己兩個耳刮子。

    也是。

    反正也是臉面丟盡，索性不如破罐破摔，別再計較別人會怎么看。

    “吃完了嗎？”

    周遂捧著八寶粥的罐子，頭也不抬道，“還沒有。”

    “那就趕緊吃，”姚期期走過來，不怎么客氣地把藥單甩在了他裹著的那張?zhí)鹤由?，“吃完把衣服脫了，消毒包扎一下?！?/br>
    “多少錢？”

    “你不識字嗎？”

    嘴巴可真不客氣。

    周遂心內(nèi)喟嘆著，隨即用余光瞥見單上的總價。

    六十七塊五。

    他稍稍松了口氣，心想著加上這罐和人討來的八寶粥，好歹給個一百塊他還是給的出的。于是正準(zhǔn)備掏口袋，可摸著毯子下光溜溜的大腿忽然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錢包和手機(jī)，都在不久前跟著那條不爭氣的褲子一起瀟灑地滾下了江堤。

    “完了?！?/br>
    “怎么，沒帶錢？”

    “我錢包和手機(jī)剛才掉了，”周遂抬起頭，急切補(bǔ)充道，“和褲子一起掉江里了?！?/br>
    然而眼前人卻一點(diǎn)也不吃驚，而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而面無表情地指了一眼一旁的固定電話，“沒事，打電話叫你家里人來送。”

    周遂眼神一黯，“我沒有家人了。”

    “那就去找親戚朋友。”

    “都跑了，”周遂自顧自一笑，瞬間平靜了下來，仿佛面對一位老友般懇切道，“真的?！?/br>
    此時此刻，要是換了別的同事，可能會追問幾句，或是說幾句客套話安慰一番。可姚期期卻沒有這樣的興致，她隨即準(zhǔn)備將手中的雙氧水放回了原處，頭也不回地說道，“行，那你吃完了趕緊走?！?/br>
    明明一天都沒吃東西，可此刻望著快見底的八寶粥，周遂卻再沒了胃口。

    “今天晚上，謝謝你?！?/br>
    “嗯?！?/br>
    “我是真心的?！?/br>
    眼前人并沒有回答，但也不曾走開，周遂一時覺得她似乎在等待著自己把剩余的話說完，就算只是些沒有實(shí)際意義的客套話。

    “謝謝你救了我，”周遂連忙補(bǔ)充道，“還有謝謝你的粥，很好喝?！?/br>
    “那不是我的，”姚期期冷淡地轉(zhuǎn)過臉來，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罐子，“是白天不知道哪個病人丟在這的?！?/br>
    “哦，那我下回買一箱還過來。”

    “你要是有這個錢，可以考慮先去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br>
    周遂抿著唇，一時啞口無言。

    沒錯。

    非親非故的，又看著自己這么一副狼狽相，覺得他是在逞口舌之快緩解尷尬也很正常。

    所以有什么好鋪墊的？

    對方壓根不吃人情世故那套，還不如早早直入主題算了！

    周遂將八寶粥的罐子丟進(jìn)垃圾桶，“……對了，請問一會兒能不能借給我條褲子，什么褲子都可以，別人不要的都行，要是有鞋的話更好?！?/br>
    “先生，這里是早上八點(diǎn)半開門，下午四點(diǎn)半下班的社區(qū)衛(wèi)生院，你覺得——”還沒等姚期期話說完，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劃破了寂靜的深夜。

    此刻已近凌晨三點(diǎn)。

    二人錯愕地對上了目光。

    然而還未待他們做出反應(yīng)，電源跳閘，整個急診間陷入了一片忽如其來的黑暗。緊接著，不遠(yuǎn)處又傳來一塊玻璃碎裂的聲音。

    周遂這才回過神來，即刻起身反鎖住了急診室的大門，繼而拉上了能綽約擋住窗外視線的病床掛簾，最后，則是不帶遲疑地將那位仍怔在原地的白衣天使拽到了自己身邊。

    而姚期期卻倒退了半步，她緊捏著手中的手術(shù)剪，戒備感十足道，“外面是不是來找你的人？”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國際通緝犯……”

    這話周遂倒真沒胡說。

    家道中落后那些想找他麻煩的那些人，那都是恨不能在朝九晚五的cbd中心對他扣屎盆子進(jìn)行當(dāng)眾羞辱。而并非黑燈瞎火，在這種鳥不拉屎雞不打鳴的社區(qū)衛(wèi)生院里做這種鬧不出大名堂的事來。

    他知道，有的時候，丟臉或許比丟命還更讓人解氣。

    “糟糕，”姚期期眉心簌地一皺，“那就是疫苗。”

    “什么？”

    四方內(nèi)詭異的安靜更為致命，姚期期懶得理他，只是警惕地貼著墻角，聽著隔壁的一舉一動，有些懊悔地囁囁道，“真是麻煩，早知道剛才報警就好了……”

    周遂還有些云里霧里，“?。俊?/br>
    “等一下，你和他們不是一伙的吧？”

    這句話周遂倒是聽懂了，隨即他指了指自己不著片縷并且青一片紫一片的大腿，自嘲一笑道，“你覺得我看起來有那個天賦嗎？”

    姚期期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你過來坐好，萬一有人進(jìn)來，你就裝暈?！敝芩熘噶酥竿鈮Γ拔邑?fù)責(zé)來盯著外面的動靜?！?/br>
    然而姚期期并不理他。

    坦白說，她可以勉強(qiáng)相信眼前這個落魄的男人和外面并不是一伙的，但出于天生的信任感匱乏，她沒辦法把自身安危交到別人手里，尤其還是這樣一個陌生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