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厭眉眼皺成一團(tuán)，“她不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淑嗎？”

    鄰桌一人湊過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被診出喜脈后，郁公子仍對她不離不棄，頂著罵名，想盡快娶她過門。她倒好，一個(gè)勁說自己沒有與人茍且。”

    更多人圍過來，七嘴八舌罵起柳玉蓉。

    “全城的大夫都診出喜脈！”

    “一個(gè)大夫錯了，難道全城的大夫全錯了？”

    “她與郁公子定親前，便與家中的下人有些不清不楚。”

    “我聽我姨母的外甥說，柳玉蓉曾勾引過他?！?/br>
    第53章 寸上珠（四）

    一時(shí)間，面館內(nèi)充斥著污言穢語。

    孟厭有心數(shù)了一下，與柳玉蓉有染的男子，光有名有姓之人，便有十七八個(gè)。

    她實(shí)在聽不下去這些人的污蔑之言，喊走顧一歧。

    “若照他們所說，柳玉蓉應(yīng)是一個(gè)水性楊花，不會在意他人的自私女子?！泵蠀捙c顧一歧并肩走去柳家，邊走邊與他分析道：“可她卻因?yàn)楸蝗税l(fā)現(xiàn)茍且之事，懸梁自盡?！?/br>
    顧一歧頷首，深感贊同，“若她真是一個(gè)不守婦道的女子，根本不會自盡?！?/br>
    兩人走過兩條街巷，再一拐彎，柳家到了。

    白燈籠依然掛在門口，兩扇門上的白紙花搖搖欲墜。

    孟厭上前叩門，“我們兄妹二人，平生最喜斷案。聽聞貴府柳娘子死得冤枉，特來問問柳老爺，是否需要查案？”

    門口的小廝左顧右盼，確定門外無人后，才敢請兩人入府。

    “因小姐之事，如今全府上下皆不敢出門。但凡有人進(jìn)府祭奠，出門必是人人喊打?！毙P唉聲嘆氣，“小姐素來溫婉，我們也覺這事蹊蹺。可這，喜脈又做不得假……”

    小廝在前引路，不時(shí)與兩人說起柳玉蓉死前之事。

    上月初，柳玉蓉?zé)o故出現(xiàn)惡心嘔吐之癥。

    柳夫人以為她是暑月中暍，便請了大夫來看。沒曾想，大夫把脈之后，竟然診出月余的喜脈！

    一個(gè)大家閨秀，未婚先孕。在大鄴城，會受浸豬籠之罰。

    柳夫人相信女兒的清白，又請了不少大夫登門。

    然而，所有大夫皆診出喜脈。

    事已至此，柳夫人不得不信，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女兒，在婚前與人茍且，做了不該做的事。

    所有大夫都說是喜脈，難道是有人暗中欺辱了柳玉蓉？

    孟厭：“柳小姐被診出喜脈前，可曾出門，可曾與其他男子來往？”

    小廝轉(zhuǎn)身站定，“這事怪就怪到此處。若沒出這事，九月初三便是小姐與郁公子的成親之日?！?/br>
    柳玉蓉與郁家大公子郁金，自小定親。

    眼看婚期將近，柳玉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在家中跟著柳夫人cao持家務(wù)。

    唯一與她有來往的男子，只有郁金一人。

    “郁公子半月來一回，他是知禮的書生，從不私下與小姐見面?！毙P三十上下，在柳家待了二十年，算是從小看著柳玉蓉長大，“小姐自小讀《女誡》，常說要學(xué)習(xí)曹大家，做一個(gè)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的女子?！?/br>
    柳玉蓉讀《女誡》，最后卻死于不守婦道，可謂造化弄人。

    說話間，三人步入前廳。有一男一女人坐在主位上，面目哀傷，烏發(fā)半百，顯出衰敗之相。

    小廝上前與男子躬身交談。幾句話后，男子猛然起身，朝兩人奔過來，“兩位，若你們能查出真相，還小女清白。老夫愿以百金為酬?！?/br>
    孟厭雖眼饞百金，但經(jīng)上回姜杌假冒溫僖一事，閻王對地府收受凡人賄賂一事，管得甚嚴(yán)。

    當(dāng)下，忍著滴血的心痛，她婉拒了這百金，“哈哈哈，柳老爺，我們兄妹不缺錢，只是喜歡查案罷了。”

    聽到此話，柳老爺對兩人更是敬佩，忙不迭招呼小廝上茶。

    孟厭：“柳老爺，我往日查過幾個(gè)未婚先孕的案子，其中有不少是因女子被采花大盜欺辱。因中了蒙汗藥，才不知被人欺辱之事?！?/br>
    話音剛落，柳老爺拍著桌案，驚怒的聲音響起，“老夫?yàn)樽C小女清白，曾請人為她驗(yàn)身。來人回稟，小女仍是完璧之身！”

    一個(gè)完璧之身，卻莫名其妙身懷六甲。

    他們以為拿到此證據(jù)，便能證明柳玉蓉的清白，可城中百姓不信這套說辭，認(rèn)為是柳家收買了驗(yàn)身的婆子，一再要求柳家族長將柳玉蓉浸豬籠。

    全城，唯有郁金相信心上人的清白，特意請媒婆入府，想將婚期提前，平息這場風(fēng)波。

    自始至終未開口的柳夫人，手絞著帕子，喏喏道：“小女得知郁家想提前成親，原本是高興的。可城中風(fēng)言風(fēng)語太多，有些難聽話，傳到她的耳朵里。有一日，她不知聽到了什么，當(dāng)夜便懸梁自盡……”

    嗚咽悲泣的哭聲震耳欲聾，柳夫人猶如春日的殘花，絕望顫抖。

    孟厭等她哭完，才繼續(xù)問道：“老爺，夫人。柳小姐可曾得罪過人？”

    對面的兩人對視相看，方緩緩搖頭，“小女很少出門，不曾得罪人?！?/br>
    “那你們呢？”

    “沒有仇家?！?/br>
    柳家了無線索，孟厭提出想找郁金問問。

    柳老爺?shù)溃骸八叭杖ゴ笸鸪钦胰瞬榘?，明日才歸?！?/br>
    既如此，孟厭與顧一歧告辭離開。

    去取馬車的路上，兩人路過客棧。顧一歧神色難辨，聲音冷淡，“你今日是打算住客棧還是回?cái)噥y荒？”

    攪亂荒太冷，她昨夜反復(fù)被冷醒。原想住客棧，可話到嘴邊，想起姜杌半夜曾說，今日會回信給酆都大帝。

    思來想去，她只好回?cái)噥y荒。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拉上顧一歧，去了酒樓。葷食點(diǎn)了好幾樣，吃到撐才擺手說回去。

    為防她吐，顧一歧駕著馬車，絲毫不敢跑快。

    一炷香便能行到的路程，硬生生磨蹭了半個(gè)時(shí)辰。

    馬車行的慢，孟厭有一搭沒一搭與顧一歧說話，“我已經(jīng)知曉攪亂荒的入口。要不我找姜杌套話，問出惡魂被他藏在何處，再與你們里應(yīng)外合，抓住他?！?/br>
    顧一歧回身看她：“大人一再下令，讓地府上下不可輕舉妄動，你送信便好?！?/br>
    “大人難道有什么把柄在姜杌手上？”孟厭心覺這事蹊蹺。想到地府少之又少的俸祿，她越猜越離譜，“難道大人貪了地府的銀子，被姜杌發(fā)現(xiàn)了？顧一歧，你不知道，姜杌還是溫僖時(shí)，時(shí)常背著我去功曹司！”

    顧一歧在前面駕馬，聽著車中人的胡言亂語，輕輕笑出聲。

    孟厭聽見笑聲，掀簾問他，“我難道猜的不對？地府多少人在大人面前請命，說來攪亂荒捉拿姜杌，大人都不準(zhǔn)呢。沒準(zhǔn)就是因?yàn)榻皇稚嫌写笕说陌驯！?/br>
    心覺自己猜到了真相，孟厭越漸得意，“哼，看來是個(gè)大把柄～”

    “大人昨日氣定神閑去了辯經(jīng)臺論道，想來惡魂一事，他心中有數(shù)。”顧一歧溫聲在說，耳邊偶爾傳來幾聲女子哼哼唧唧的不滿聲，“再者，功曹司只管五品以下官員的俸祿。姜杌去功曹司，能查到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這事？”

    “我改日帶一本《地府為官手札》給你。你在攪亂荒，若無事做，少胡思亂想，多看看書。”

    “顧一歧，你好似在拐彎抹角罵我。”

    “沒有，我只是好心關(guān)心同僚?！?/br>
    下馬車時(shí)，孟厭捂著肚子直喊難受。踏入結(jié)界前，她轉(zhuǎn)身告訴顧一歧，“你明日不用在山下等我，我們在柳家碰面便好。”

    “好?！?/br>
    隔著結(jié)界，孟厭看馬車跑遠(yuǎn)，這才慢騰騰上山。一路跟著姜有梅留的記號上山，又披上狐裘，步入攪亂荒。

    今日再進(jìn)來，她熱得直冒汗。走了方兩步，趕忙脫下狐裘，“這兒怎么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回到院子，三人坐在院中等她，桌上擺著豬蹄。

    一看到豬蹄，孟厭胃中翻涌，假裝看不見，慢慢挪回房。

    一桌三人，唯有姜有梅啃著豬蹄，滿嘴油光。見孟厭路過，他熱心拿起豬蹄遞給她，“孟jiejie，我去山下買的豬蹄，你吃嗎？”

    孟厭擺手推辭，“我……在山下吃過了，你們吃。”

    唯恐被塞幾口豬蹄，她腳底抹油，飛快回房關(guān)門。

    姜杌抿唇擰眉，看著孟厭離開的方向發(fā)愣。姜有梅與姜無雪抱怨，“今日可真熱，再熱下去，我遲早變回原形?！?/br>
    姜無雪修為高，尚能維持人形。但攪亂荒再熱下去，不到三日，他也會變成雪團(tuán)，“唉，妖主……”

    兩人托腮惆悵，時(shí)不時(shí)抬頭看看天上的滿月。

    姜杌慢騰騰回房，孟厭躺在床上假寐。見他進(jìn)門，她一聲不吭蒙上被子。

    幾聲低笑聲傳來，姜杌坐到窗前寫信，漫不經(jīng)心道：“還有銀子吃飯。這幾年，背著我賺了不少吧？”

    孟厭一把掀開被子，“我的銀子全被你偷了，你還有臉問我！”

    “你哪來的銀子在山下吃飯？”

    “死騙子，你管我?！?/br>
    翌日，烈陽更甚前一日。

    孟厭出去時(shí)，邊走邊流汗，“這兒的天氣一直如此奇怪嗎？”

    姜有梅頭上的梅花已被曬到發(fā)蔫，說話有氣無力，“偶爾如此，過幾日便好了。走，孟jiejie，我送你下山。”

    昨夜，姜杌找到姜有梅，說姜無雪發(fā)覺山中多了不少妖怪，疑心姜有梅沒有好好巡邏。

    為爭一口氣，姜有梅今日一再堅(jiān)持送孟厭下山。

    方一出結(jié)界，熟悉的馬車又等在遠(yuǎn)處。孟厭心中一顫，小聲低語，“這顧一歧，遲早犟死?！?/br>
    姜有梅看她進(jìn)了馬車，立馬跑回?cái)噥y荒。

    等姜杌醒來，姜有梅的臉近在咫尺，“我不是讓你去山中巡邏嗎？”

    姜有梅瞪大眼睛，眉眼彎彎，“妖主，你今日下山嗎？”

    “不去?！苯蛔灶欁云鹕恚瑸樽约旱沽艘槐洳?，閑適地看著窗外的艷陽，“今日這日頭不錯?！?/br>
    姜有梅心思一轉(zhuǎn)，跑到他身前，“妖主，今日我送孟jiejie下山，瞧見有人在山下等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