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dāng)初借給蕭遣看，蕭遣就再沒還給他，時(shí)間久了都忘了。游記干干凈凈的不著一點(diǎn)灰塵，可比起他借出時(shí)破舊了許多，從上面的痕跡可以看出掉進(jìn)渾水里過，還用線重新訂了。

    江熙翻了幾頁，那些年美好無虞的時(shí)光掠過眼前，他嗅到盛夏林間的松香，又聽到田埂邊吵擾的蟬鳴……不禁笑了。

    蕭遣：“我藏的是寶貝吧?！?/br>
    江熙連連點(diǎn)頭，迫不及待看下一樣?xùn)|西，是一封信，拆開看竟是他當(dāng)初寫的“好好吃飯”。

    他正想要說什么，眼前便漫過了白霧，是幻境！

    江熙連忙放下了信，白霧隨即散去，他想找個(gè)無人的角落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顧往昔，以防情不自禁而失態(tài)，于是拿起盒子里最后一樣?xùn)|西，又是一本記事簿，只有一枚銅子厚，書面寫著《遣行遣珍惜》。

    白霧又出現(xiàn)了。

    江熙放下，問：“這本是什么？”

    蕭遣：“我的游記?！?/br>
    江熙：“記了多少年的事？”

    蕭遣：“四五年吧?！?/br>
    江熙雙眼一亮，那豈不是承載了很多往事！

    蕭遣一手拿過游記，一手牽起江熙往床上帶：“要不我細(xì)細(xì)告訴你？”

    江熙興奮地掙開蕭遣的手，搶回游記放回漆盒，然后抱著漆盒就往外跑，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心道：鬼要聽你說咧，待我進(jìn)入幻境，窺得你一滴都不剩！

    “我記起來了，上午我跟殿下生的氣我還沒消呢，我今晚住閑人居！”

    蕭遣追出去道：“我是輕描淡寫，你一人決計(jì)看不懂！”

    “不要來打擾我！”江熙說完便消失在園門。

    蕭遣懵在了原地。

    江熙跑回閑人居，鎖了院門，又鎖了屋門，喝一口茶后，坐靠在床上，蓋好被褥，從漆盒里掏出《遣行遣珍惜》，打開了第一頁。

    ——永定五年元月，出家，未遂。

    果然輕描淡寫，毫無細(xì)節(jié)可言，怪不得這么薄。真是讀書沒幾卷，下筆缺辭藻。

    好在下一秒他就進(jìn)了幻境。

    “咚——”

    悠長的鐘聲向遠(yuǎn)方蕩去，把空曠的山谷襯托得更加空靈，繼而香煙撲鼻，白霧散去，他置身在一座大雄寶殿內(nèi)，四面燈火明亮，照映璀璨琉璃。

    這是他死后的小半年。

    蕭遣埋頭跪在佛前，身子不時(shí)抽搐一下。

    若不是熟悉這個(gè)身影，江熙絕不會相信當(dāng)初蔑稱神佛信仰不過為皇權(quán)統(tǒng)治手段的楚王會求神拜佛，那個(gè)少年終于遇到了人力不可為的事而軟了膝蓋。

    模模糊糊間聽見蕭遣咕叨：“求世道清平，還他光明。”

    江熙驀地一愣。

    小和尚走近蕭遣，稱天色已晚，勸他好下山去。

    蕭遣緩緩抬起頭，淚痕糊了滿面，道：“我要出家，請方丈來為我梯度?！?/br>
    小和尚摸摸腦袋，猶豫了一會，應(yīng)了一聲“好吧”，就要去找方丈，而被路過的主持和尚叫住。

    主持看上去六十有余，長得面圓體寬，怒目而視，沒有一點(diǎn)出家人的慈悲樣。他白了蕭遣一眼，道：“施主，小寺要閉院了，請回吧?！?/br>
    蕭遣命令道：“我要出家！”

    主持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從門外取來一把掃帚，指著蕭遣道：“問過你老子娘了嗎？你以為和尚想當(dāng)就當(dāng)？無父母應(yīng)允不收，有妻室不收，有官職不收……更別說要六根清凈！”

    蕭遣頤指氣使：“把你們方丈叫來。”

    “嘿，你小子聽不懂人話？。”主持令小和尚去叫師兄來，然后道，“就是佛祖現(xiàn)身也不收你！像你這種玩世不恭的年輕公子哥我見多了，為了那點(diǎn)子破破爛爛的情情愛愛能在佛主跟前哭上一整天，非得出個(gè)家來彰顯自己癡情專一，棄家棄子不顧，我呸！你是這個(gè)月第十五個(gè)吃飽了撐著沒事上山來的后生，我警告你，趁我還沒發(fā)飆趕緊走！”

    原來主持是有經(jīng)驗(yàn)，怪不得不耐煩。

    蕭遣威脅道：“你敢不收，信不信我砸了你這間破廟！”

    就這德性還想出家，好歹裝虔誠一些呀。

    “呵！”主持是開了眼，喚道，“把這個(gè)鬧事的家伙攆走?！?/br>
    于是十來個(gè)武僧把蕭遣架起來扔了出去。

    蕭遣憤怒、無能地捶打地面，久久未起來。

    江熙下意識蹲下，撫了撫蕭遣的腦袋，疼惜道：“下山去吧，該用晚膳了。”

    蕭遣猛一抬頭，看向他了，仿佛看見了他，魔怔似地道：“予芒？是你嗎！”

    蕭遣感知到他了？！

    這是蕭遣當(dāng)時(shí)的真實(shí)反映，還是他此番進(jìn)入了過去才讓蕭遣有了這樣的反應(yīng)？

    江熙大聲道：“是，我在！”

    蕭遣五官皺起，想是犯了頭痛，又不停捶打自己的額頭，失落地自言自語道：“我得吃飯了?！比缓笈郎狭笋R背沖下山去。

    到了客棧，蕭遣用過晚膳后回到寢房，坐到鏡子前，掏出了從廟里順走的剃刀，眼也不眨地把自己剃成了光頭。

    居然還留有后手！

    如此看來蕭遣還真不算出家，畢竟沒廟收，頂多是換了個(gè)涼爽的發(fā)型。

    “喂？”江熙坐到蕭遣身旁，撐著下巴看他，一起沉默，片刻后伸手到蕭遣嘴邊，想要把蕭遣的嘴角提上去。

    這時(shí)白霧漫來，變幻到了下一幕，是在一農(nóng)戶家中，墻上貼著幾張小兒字畫。蕭遣一副苦行僧的行頭，身前掛一個(gè)布包，背上一只草帽，渾身上下全是泥巴，似剛從田里下來，忒埋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