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遣眼神威脅地瞪著他。

    江熙默默移開目光，將詩集中的一幅折畫展開，有長五尺，然后舉高擋住自己的臉。那是《洛神賦圖》的臨摹節(jié)選，里頭山川河流、人物生靈、一草一木無不是惟妙惟肖，妙至毫巔。

    許久未見動靜，江熙猜想蕭遣已經(jīng)著道了。

    “詩圣杜甫曾言，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淌彩且粯拥模x書多了，題材不就了然于心、信手捏來了。殿下，怎么樣，咱們雕刻《洛神賦》吧?！?/br>
    又靜默了好一會，蕭遣“切”了一聲，道：“不過如此?！?/br>
    大言不慚！

    “殿下不為它奇異的想象所折服？不為它飄逸的工筆所震撼？殿下不覺得上面的神女美得不可方物？鑒賞價值如此之高的作品殿下沒有一點點心動嗎……”江熙發(fā)出一連串的疑問?！百x詩需要想象力，繪畫需要想象力，雕刻也需要想象力。殿下不覺得它們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蕭遣：“需要想象嗎，還沒我母后好看?！?/br>
    “……”江熙竟無言以對，想了想，然后賊兮兮地道，“殿下，我覺得我娘比皇后好看。”

    蕭遣一聽，當(dāng)即站起來反駁：“大膽！母后天下第一好看，沒人能比得過她！”

    江熙不信：“天下第一是多好看？我娘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

    江熙爭取將知識以“旁門左道”的方式塞進蕭遣的腦袋瓜里。

    蕭遣打斷他的施法：“少放屁！堆砌辭藻、華而不實！你就是把你娘說得天花亂墜，也比不上母后‘天下第一’?！?/br>
    這篇古今第一賦，歷來多少文人頂禮膜拜，可在蕭遣眼里竟是華而不實！

    江熙有些崩潰了：“殿下你真的是——油鹽不進。”

    “殿下殿下！”一旁石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把蕭遣拉到一旁興奮地說起悄悄話。

    蕭遣聽完，表情不置可否。見石階向自己走來，江熙立馬昂首挺胸。

    石階：“聞?wù)f子隨母相，既然你說你娘比皇后好看，那你就穿上女人的衣裳扮上你娘親，讓我們開開眼界?！?/br>
    江熙瞪大了眼。

    石階：“怎么，不會了？什么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都是假的！”

    江熙看向蕭遣，蕭遣困乏地打了個哈欠，而后離開書殿。

    江熙忙去攔?。骸暗钕拢悴还芄苁A嗎，他明擺著想要取笑我。取笑別人不好！”

    蕭遣懶懶地道：“反正你也不會聽他的不是嗎。”

    江熙：“我當(dāng)然不會聽他，但跟殿下管不管他是兩回事！難道殿下以后當(dāng)家了，也放縱手下胡作非為不成?！辈粧咭晃?，何以掃天下，不管教自己宮里的人，如何管教滿朝文武。

    石階：“這些那些自有陛下、娘娘教導(dǎo)，你一個侍讀管那么多？江太傅沒教你少管閑事嗎！”

    見蕭遣還是無動于衷，江熙冷哼一聲，道：“朽木不雕。爺今天不教了！”說罷甩手離開弘文館。

    石階在后面大呼道：“哈哈哈，你最好明天也別來，那殿下才舒心呢！”又回頭對蕭遣道，“他氣性真小?！?/br>
    蕭遣心不在焉，道：“你們別跟來?！彪S后回到書殿拾起那本詩集跑到了學(xué)士苑，左右偷瞄，沒見侍從跟來，便進了書室關(guān)上了門。

    書室里兩名太傅正在閑聊，見其問道：“殿下怎么來了？”太子還是頭一次主動來訪，實在稀奇。

    “噓！你們別說我來過。”蕭遣先是囑咐他們，然后把詩集翻開，道，“太傅快給我講講，這幅畫說的是什么故事？”他表面淡漠，實際內(nèi)心癢死了！

    兩名太傅相顧一眼，會意地捋著胡須笑了笑。

    “此乃《洛神賦》，講述一個人神相戀，卻因人神有別、愛而不得的故事……”

    蕭遣一晚輾轉(zhuǎn)反側(cè)，未能安眠。

    書中描寫的絕妙佳人，長之何貌，實有其人？雖有附圖，但遠(yuǎn)遠(yuǎn)不夠。蕭遣起床坐到書桌前，而對著干凈的畫紙又是腦袋空空，無從下筆。

    第二日，弘文館。江熙沒來。

    蕭遣視而不見，安安靜靜聽完了課。

    用膳時，石階道：“無端曠課，找罰。等他湊夠了過失，哪天咱不爽了，直接告發(fā)他，讓他滾蛋！”

    蕭遣這一天都不想說話，聽石階一直叨叨，不耐煩地道：“你時時想他做什么？他來與你何干，不來又與你何干。”

    “誰想他了！”石階本是為蕭遣著想，卻被蕭遣這么說，似他跟江熙有多曖昧似的。他乖乖閉上嘴不說了。

    蕭遣吃完到了畫室，讓三名宮女穿上華麗的衣裳立在窗前作樣，他今天必要畫出一幅神女圖來，只為證明那曹子建擁有的想象力，他也有！

    但實際上又無人跟他賭什么，較的什么勁？

    蕭遣的眾多老師里，主教丹青的顏太傅最為輕松。因為在這個領(lǐng)域，蕭遣可謂天賦異稟，一點就通。

    蕭遣畫了兩幅，把人物描了下來，雖說躍然紙上，他卻不滿意，問太傅：“如何畫出神女的神韻？”

    顏太傅：“殿下畫上祥云試試？”

    蕭遣添上幾片祥云，在旁人看來，足以謂之神，可在他看來仍是無味，眼中顯現(xiàn)出失落來。

    顏太傅問：“殿下認(rèn)為神韻是怎樣的？”

    蕭遣說起昨日學(xué)了《洛神賦》：“既然有人能寫出神女神韻的詩，就必然有人能繪出神女神韻的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