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蕭威到學(xué)士苑詢問太子學(xué)業(yè)。太傅稱太子轉(zhuǎn)了性情，如今像沉迷石頭一樣沉迷文章，廢寢忘食！

    “太子冰雪聰明，興趣來了，學(xué)什么都快。”

    蕭威：“不會是裝的吧？”

    太傅呈上蕭遣寫的文章：“陛下請看，可還有理？”

    還未細(xì)讀，紙上無一錯改、整整齊齊的字就不像他兒子的墨寶，試題還是：論武周伐紂成敗因由。

    蕭威難以置信地坐下，品讀起來。

    除了先賢總結(jié)得出的答案，蕭遣還提出兩個自己的觀點，十分新奇。

    他問，有沒有一種可能，商人的意識中，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可以隨時祭天的牲口，商末時，人漸漸有了“為人”意識，所以必將改朝換代。

    又問，紂王褻瀆神明而招至天罰，可他作為人皇，與天平坐，何來天罰，此有矛盾。天當(dāng)真存在，還是王者用來規(guī)訓(xùn)子民、巧立名目的手段？

    蕭威不禁滿意地笑起來：“這小子，有點東西?！?/br>
    太傅：“不過太子最近總是魂不守舍的，蓋不是過去那樣發(fā)呆。陛下可要問一問？”

    “大驚小怪，他這個花枝亂顫的年紀(jì)有些小秘密不正常嗎?！?/br>
    蕭威并不放在心上，他這么大的時候，腦子里全是稱霸寰宇、功蓋秦皇，不也天天是魂不守舍。

    他走去書殿，從窗戶窺看，兒子正撐著下巴、咬著筆頭發(fā)神，桌面亂七八糟地放著幾張科考例文。

    “猴兒在難什么？”蕭威進(jìn)殿去，坐到蕭遣身旁。

    蕭遣臉色一紅，忙將卷子收起來，道：“沒什么！”

    蕭威：“我看到了，是江熙的答卷?！?/br>
    “哦……”蕭遣聲量不由自主拔高，卻又支支吾吾，“我不明白，為什……什么江熙的見識那般小氣，太傅卻都喜歡。”

    蕭威心想：攀比怎么不算上進(jìn)，男孩就是得要強些才好。“不是因為寫不過人家，所以挑人家的不是？”

    蕭遣眼神閃躲：“才不是呢！”

    蕭威看著發(fā)絲有些凌亂的兒子，問道：“是不是有種想撒氣找不到人、鼻子癢癢又打不出噴嚏、伸懶腰卻不解乏的憋得慌的感覺？”

    蕭遣：“沒有哦！父皇不要冤枉我！”

    蕭威自以為洞穿一切，笑而不語，起身離開。

    蕭遣追到門外，倔強地昂著頭，凝著父親遠(yuǎn)去，而后委屈巴巴地抱住欄桿，心想父親會意到他的暗示了嗎，會那樣嗎？他最近無比煩躁，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如果父親真那樣了，他才不要！那會更吃不香、更睡不好，人還會變得不快樂、丑丑臭臭的！

    光是想象都受不了，尷尬得蜷起腳趾，不自覺地咬住衣袖。

    他才沒有暗示！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要……

    “啊啊啊啊啊！”蕭遣沖到樹下，對著樹干一頓拳打腳踢。

    幾日后的清晨，蕭遣懶懶地來到書殿，如父親所說，不論他怎么舒展筋骨都還是不舒服，無處安放的手撓著頭，把頭發(fā)又撓得亂糟糟的。

    他路過窗戶，不經(jīng)意地往里一瞥，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和孟笙討論文章，有說有笑。他立馬剎住了腳，瞬間清醒過來，轉(zhuǎn)頭往回走，朝身后隨行的宮人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而后跑下樓去，躥進(jìn)了假山里，拍著胸脯大口呼吸。

    冷安令宮人不許靠近，然后走進(jìn)假山，問道：“殿下怎么了？”

    蕭遣咽了下喉，緊張道：“你看到了沒有！”

    冷安點頭。

    蕭遣求證道：“你看到什么了！”

    冷安：“江熙。”

    蕭遣：“他怎么回來了！”

    他絕不會承認(rèn)這一句是明知故問。

    冷安：“除了陛下應(yīng)允，他進(jìn)不來?！?/br>
    蕭遣跺腳撫額：“父皇放他進(jìn)來做什么！”

    “可能欣賞江熙的學(xué)識?！崩浒策@會看這個小祖宗就像在看一個戲精，但作為一個稱職的聆聽者，他不會戳破小主人的心思，并非常有眼力勁地道：“我給殿下把頭發(fā)理一理?！?/br>
    蕭遣乖乖地轉(zhuǎn)過身去。冷安取下蕭遣的發(fā)冠，重新梳理，觸得一手汗?jié)駳?，于是給小主人找了個理由離開舒緩情緒，道：“殿下，要不我們回東宮換件衣裳？”

    “為什么！”蕭遣脫口而出。

    冷安明了，蕭遣不是在問為什么，而是在說“不要”，便道：“天熱了，以為殿下穿多了?！?/br>
    蕭遣：“沒有！”

    “是?！崩浒蔡嵝咽捛膊灰@得過于激動，“殿下，說話太大聲容易傷喉嚨?！?/br>
    蕭遣立馬收聲，微合眼簾，做出一副高冷的模樣，出了假山。

    宮人揚聲道：“太子到！”

    太傅、江熙、孟笙起身到門外欠身行禮。蕭遣挺胸抬頭跨進(jìn)殿去，坐下，冷哼道：“你來做什么?！?/br>
    江熙瞅蕭遣牛氣的勁兒，想必身子養(yǎng)好了，便安了心，恭敬道：“奉陛下之命，來陪殿下念書?！?/br>
    說來奇葩，前天中午，父親如往常一樣在宮中當(dāng)值，他在家中午睡，因天熱了，光著膀子蓋著一張薄毯。睡醒時兩眼一睜，就看到有人在他臥房里東翻西看，原以為是新來的不懂事的家仆，于是指責(zé)了兩句，沒想那人一回頭，竟是身穿便服的皇帝！他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還上去擰了幻覺一把，沒想到是真的，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跪地?；实劢?jīng)常這樣到臣子家里突襲……串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