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賀蘭定眼睛半睜開，和小孩兒簇亮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阿兄！”阿昭湊到賀蘭定的耳邊，壓低的聲音掩不住興奮，“紙做出來啦！”

    “！”賀蘭定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做起，詢問，“你們怎么做的？！”自己搗鼓了好幾天，做了好幾種實驗都沒有成功。

    “就是按照阿兄的交代做的啊?！卑⒄驯葎澚藗€攪動的動作，“把所有的東西都混在一起泡水?！?/br>
    “然后一直攪啊攪，攪得像厚厚的粟米粥......”

    有時候小孩子的耐心遠(yuǎn)超于成人。小孩子不追求萬事都要有個結(jié)果，他們好奇歡喜的都是當(dāng)下，往往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賀蘭定細(xì)細(xì)追問了阿昭的實驗制作流程，和自己的實驗步驟幾乎一樣。只不過......

    “草葉子泡不爛，我就多泡了一會兒，切碎了，用石頭壓著泡?！?/br>
    “泡了還是不爛，我就蒸的時候多蒸煮一會兒?！?/br>
    “煮完了，搗碎了，繼續(xù)泡。”

    阿昭造紙術(shù)的成功秘訣就在那“多泡一會兒”、“多煮一會兒”、“多攪拌一會兒”的每個都“多一點點”之中。

    “阿昭真厲害！”賀蘭定贊嘆道。

    賀蘭昭羞赧，小臉紅撲撲，笑容如陽光般燦爛，“都是阿兄教我的啊。”

    “不過，這個紙和阿兄在鋪子里買到的紙不一樣?！卑⒄淹嶂X袋，“感覺更像是毛鉆?！?/br>
    “快拿給阿兄看看。”賀蘭定迫不及待。

    阿昭一溜煙跑出去，又一溜煙跑回來?；貋頃r手里小心翼翼端著個碗口大的竹篾，那是代替絲襪網(wǎng)兜用來撈取紙漿的工具。

    草原風(fēng)大干燥，一夜冷風(fēng)吹過，晾曬在竹篾上的紙漿已然半干了。阿昭小小揭下竹篾上的“紙餅”，嘟囔道，“有點太厚了，顏色也不好看?！?/br>
    阿兄從店鋪里買回的紙張都是薄如蟬翼，亮如絲絹的，而自己做出來的紙，像是壓扁了的羊糞球。

    “已經(jīng)很厲害了啦！”賀蘭定接過“紙餅”，細(xì)細(xì)打量。

    的確算不上一張成品紙，有點像上輩子超市裝雞蛋的硬紙殼子，表面粗糙還帶著一股子的爛草臭味。

    可是，硬紙殼子也是紙??！

    “可能是因為竹篾過濾不行?！辟R蘭定抓耳想著，復(fù)又鼓勵小孩兒道，“反正，咱們這算是造紙成功啦！再細(xì)細(xì)改進(jìn)便是?！?/br>
    “嗯！”小孩兒重重點頭，認(rèn)真接下了這份任務(wù)。

    “以后這紙就叫阿昭紙！”

    阿昭心想，那我可得把這紙做得好看些。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紙張可不能像臭烘烘的羊糞蛋蛋。

    造紙術(shù)的初步成功讓賀蘭定陰郁的心情稍微好轉(zhuǎn)了一些，待看到那些神情或是凄惶，或是麻木的流民之時，情緒也就沒那么低落了。

    “姓名、年齡、家住何方、家里還有什么人口、有什么手藝、日后有什么打算......”賀蘭定準(zhǔn)備給這些難民來一次摸底排查。

    “小人....田文漢....年二十.....”一個男子顫顫巍巍地回答著賀蘭定的問題。

    賀蘭定手中記錄的筆一頓，詫異地看向眼前的男子：黝黑干瘦的臉頰、凹陷渾濁的眼睛、佝僂卑微的腰桿......怎么看也該是個中老年人了。竟然才是本該風(fēng)華正茂的二十歲嗎？！

    “小人...小.....”男子聲音打顫，因著賀蘭定不明所以的一瞥，渾身都抖動起來。

    “小人說謊了！”男子尖叫，“將軍饒命！”

    這男子便是昨日說自己會木工的那位，實際上他只是在工坊里做苦力，約莫會點木工手藝，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善工匠”。昨日為了活命，大膽撒了謊，此時被賀蘭定突如其來的一眼打量，立馬嚇破了膽，什么話都老實交代了。

    賀蘭定沒有追究，繼續(xù)問，“家住何方？家中人口.....”

    “家....家....在小石子村.....”名為田文漢的蒼老男子眼淚決堤，淚水在他的臉上沖刷出了兩道深深的溝壑，“家中原有四口人，如今....如今就剩下小人一個了！”

    小石子村是地震的中心地帶，據(jù)說地面塌陷，一整個村子都被吞沒得干干凈凈，好似從未在世界上存在過一般。

    “小人外出做工，僥幸活命！”男子匍匐倒地，掩面痛苦。他還活著，可也只是一具被求生欲支配著的行尸走rou了。

    “以后什么打算呢？”賀蘭定又問。

    “以后.....以后.....”男子眼中俱是茫然。今日該怎么度過尚且未知，更論以后呢？這讓他如何回答啊！

    第二十二章

    三十五名流民，男子二十名，女子十五名。其中，十二歲及以下六人，十三歲至三十歲二十九人。

    三十歲以上的竟然一個都沒有！

    “啊....很少有人能活過三十吧，四十歲都是長壽的了?！逼渌藢@種情況倒是習(xí)以為常。

    賀蘭定大驚，連忙詢問自己的族人都是什么年紀(jì)。

    當(dāng)?shù)弥雌饋碛腥畞須q的居麻媳婦才不過十九，可是已經(jīng)嫁來賀蘭部落六年，還生過兩個孩子后。賀蘭定翻江倒海般的復(fù)雜情緒都匯成了一句話：這cao蛋的世界！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賀蘭定想起上學(xué)時學(xué)過的《孟子見梁惠王》中有寫：“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勿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rou矣?！笨梢娫诿献幽莻€時候普通百姓活到五六十歲都是常見，怎么到了如今竟是四十算是高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