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在賀蘭大營外的拒馬木前停下，兩小孩兒翻身下馬，如小炮彈一般直撲賀蘭定。

    賀蘭定彎腰張開雙臂, 迎接兩小孩兒的到來。小炮彈撞入懷中的一瞬, 賀蘭定立馬察覺到異樣——分量輕了。

    再一看, 兩小孩瘦了一圈, 原本圓嘟嘟紅潤潤的蘋果臉瘦成了尖錐臉，q彈布丁一樣的臉頰rou全沒了。臉小了，一對眼珠子越發(fā)顯大了。

    “瘦了，瘦了！”賀蘭定痛心不已。

    阿昭紅了眼眶不吱聲，阿暄苦著臉道，“阿兄不在，吃不下，睡不著?！?/br>
    賀蘭定離開的第一天，阿暄還沒覺得有什么，照吃照玩兒一點不耽誤。

    可到了晚上，漆黑安靜的屋子里沒了阿兄“咻咻”的呼吸聲，冰冷厚重的被窩里沒有阿兄熱乎乎的臂膀，那可真是.......哪怕是現(xiàn)在想想都要哭。

    再到了后來，柔然大軍壓境。哪怕在懷朔鎮(zhèn)內(nèi)的賀蘭大宅也能聽到萬馬奔騰、弓弦霹靂之聲，兩小孩兒就更害怕了——他們的阿兄正在和敵人戰(zhàn)斗。

    “阿爹.....阿爹就是這樣有一天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卑㈥芽薜醚蹨I鼻涕一大把。幼年的記憶并沒有被遺忘，只會在某一刻從腦海深處翻涌而出。

    阿昭吸溜著鼻水，努力崩住眼淚，哽咽道，“阿兄打敗過他們一回，就能打敗他們第二回 。”

    等待的時間異常漫長，草原上的嘶吼聲、哀嚎聲、血腥味順著呼號的北風翻過城墻，鉆進了賀蘭大宅，鉆進了兄妹二人的耳中鼻下。

    兩小孩兒緊緊依靠在一起，團成一團，恨不得回到在母親肚子中的最初形態(tài)，也是最安全的時光。

    “是阿兄不好，阿兄不好！”賀蘭定又心酸又懊悔，真想給自己哐哐兩拳——自己是腦子壞了嗎？怎么能單獨把兩小孩兒落下呢？

    正如先前所說，任何抉擇在選定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對錯。

    “阿兄也不知道蠕蠕那么不經(jīng)打啊?！辟R蘭定撓頭，他更不知道，對兩小孩兒而言，與阿兄分開要比直面腥風血雨還要可怕。

    “阿兄，沒關系的?！卑⒄逊催^來安慰賀蘭定，“我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不會再害怕了。”

    聽著小孩兒懂事的話，賀蘭定想說，沒關系，以后阿兄無論去哪兒都帶著你們，再也不分開。

    可是，安慰的話在舌尖上打了個滾又吞回了肚子里——小朋友經(jīng)歷此事都已經(jīng)成長了，自己此時再開倒車，不是讓成長時所經(jīng)歷的痛苦都白費了嗎？

    “嗯！阿昭、阿暄最厲害！”賀蘭定一人比了個大拇指——在這世上，誰也不能依靠誰一輩子，分離才是最后的結局，讓兩小孩兒趁此機會堅強成長起來，也未嘗不可。

    “咱們得趕緊把掉了的rou給補上！”賀蘭定大喊一聲，一手抱起一個往大帳去。

    誰知，兩小孩兒將腦袋往他肩窩里一擱，隨著上下起伏的步子顛簸兩下，眼皮兒一耷，竟是秒睡了。

    給兩小孩兒剝?nèi)ズ裰氐钠ひ\，輕輕蓋上羊毛被，賀蘭定靜靜看著兩小孩兒安靜乖巧的睡顏，一顆因著血腥戰(zhàn)爭而浮躁的心也緩緩安靜了。

    心緒寧靜下來的賀蘭定正要準備辦公處理一些戰(zhàn)后事宜，外頭來報，說是斛律部落來人，斛律金親自拜訪。

    “賀蘭首領料事如神，能征慣戰(zhàn)?！滨山鸸ЬS道。

    “僥幸僥幸。”賀蘭定倒不是自謙，而是事實如此，倘若不是這次柔然方面畏難而退，沒有必死之心，這一仗絕不會這么輕易結束，賀蘭部落的傷亡無法估量。

    賀蘭定在復盤整個事件的時候，甚至會想：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給自己的一次示警和機會——亂世將至，需早做打算，下一次可就不是“演習”了。

    外界的恭維謙虛只會讓賀蘭定更加警覺，鮮花和掌聲都在提醒賀蘭定：你要做的還有許多，再快些！

    斛律金看著絲毫不見得意之色的賀蘭定，心中越發(fā)佩服，也越發(fā)不知該怎么開口提接下來的事情。

    “斛律部落情況如今？”賀蘭定詢問。

    “沒什么大礙?！滨山鸬溃笆畞韨€蠕蠕組成的小隊，不足為慮?！?/br>
    蠕蠕大軍的先頭部隊被賀蘭全殲，后面又在武川吃了個大虧，后續(xù)雖然大軍撤退，但仍有不少蠕蠕人不死心，不想空手而歸。

    這些脫離大部隊滯留敕勒川的蠕蠕人十幾人成一隊，突襲sao擾草原部落。

    往年的正月是草原最難熬的季節(jié)，經(jīng)過一個寒冷的冬季，牛羊馬兒瘦得皮包骨頭，牧民們也最是虛弱之時，別說上馬殺敵，甚至有人低頭揀牛糞，一個勁兒沒緩過來，一頭栽下就此死掉的也不在少數(shù)。

    而如今，靠著羊毛生意，不談家家戶戶富得流油，但是起碼一整個冬日都能有口飯吃。面對吃飽喝足，以逸待勞，又充滿仇恨的部落族兵，蠕蠕人如何能討到好。

    “大家伙兒都很開心！”斛律金也開懷大笑。

    頭一次，柔然南下帶給草原牧民的不是傷痛和死亡，而是暢快和振奮。

    “如此便好?！辟R蘭定點點頭。

    “嗯……還有一事?！庇仓^皮，斛律金還是說了，“這事兒說起來是斛律家的事情，可是，我覺得賀蘭首領最好知情，防止以后有誤會?！?/br>
    難道是黑塔的事情？賀蘭定猜想。不禁坐直身子仔細去聽。

    果然，斛律金道，“和黑塔有些關系。”

    “那會子，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出，大家伙兒都知道事情要不好，蠕蠕定會放過此次機會?！彪m然部落里有兵有糧，但少不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