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一不在訴說、彰顯著大魏的瑰麗繁華。

    可是, 這些瑰麗與荒涼遼闊的北境草原無關(guān)，這些繁華與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底層百姓無關(guān)。

    車隊一路東行，頭次出遠(yuǎn)門的阿昭和阿暄從最開始的歡呼雀躍，看什么都稀奇，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到后來, 漸漸沉默, 一對眼珠一錯不錯地瞧著沿路的人與景, 卻只沉默不語。

    “不高興？”賀蘭定察覺到兩小孩的低落, 心中大約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要開解他們。

    “嗯?！卑㈥褢脩玫模裥炿u一般無精打采。他的心口像是堵一塊石頭，悶悶的，不舒服，但是又說不上來具體為什么。

    “只是太熱了?！卑⒄研∧槺皇顨庹舻猛t，她擦擦鬢角的汗水，沖賀蘭定扯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來，“還是咱們草原好，沒這么熱的難受。”

    “真？”賀蘭定裝作不信的樣子，“明明中原更加繁華呢?！?/br>
    “那又怎么樣?！卑⒄哑沧?，她心里堅定認(rèn)為草原最好。

    賀蘭定又道，“他們的寶塔繡柱通金，他們連畫畫的顏料都是真正的寶石研磨調(diào)制的?！?/br>
    “那又怎么樣！”阿昭聲音拔高，眼眶又些發(fā)紅。

    賀蘭定還要再說，一旁的阿暄嘟囔開了，“為什么啊，有那么多錢去建寶塔，鑿石窟，為什么不分給咱們??？”

    阿暄可還是記得小時候的苦日子的，便是部落首領(lǐng)的兒子，遇上不好的日子，也是有一頓沒一頓，肚子餓得燒人。

    干旱、雪災(zāi)、蝗災(zāi)、蠕蠕搶劫，花樣百出又層出不窮的天災(zāi)人禍，就像一把篩子，篩掉了一批又一批草原百姓。

    牛羊吃光了，草根也挖光了，大家餓得就差要吃人了，可朝廷愣是不給一點救濟(jì)糧。

    明明！

    明明他們那么有錢！

    阿暄心道，不要多，只要少建一座佛塔，就夠部落吃一個冬天了。

    可是，朝廷為什么不呢？

    阿昭尖聲道，“為什么不呢？他就是不！就像南邊的水多到發(fā)洪災(zāi)，可就是不會給咱們一滴雨！”

    “不給就是不給！”阿昭撇開頭，不讓阿兄看到自己應(yīng)憤恨嫉妒而噴火的雙眼。

    “但是.....”阿暄撓撓頭，“朝廷不分給我們，也沒分給中原的老百姓啊?！币宦窎|行，沒少見路邊白骨，也沒少見瘦得皮包骨頭，一口氣上不來就會死掉的中原平民。

    阿暄疑惑地看向賀蘭定，不解，“那些佛寺、寶塔又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痹谛『旱男睦?，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吃飽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這里面很復(fù)雜?！辟R蘭定不知從何講起，他又不想糊弄騙小孩兒們。

    “那阿兄慢慢講?！卑⒄雅み^頭，定定望向自家阿兄，她很想搞明白這里頭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可以眼睜睜看著老百姓餓死，卻還要去建那些華麗無用的寺廟。

    一直以來，賀蘭定都知道南北朝佛教的盛行。不提那句著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光是看劉記商行的豆制品生意有多么紅火，茹素風(fēng)氣之盛，就知道佛教在這個時期是多么的繁榮。

    這份繁榮，在此行一路的見聞中具象化。那些花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財力打造成的繁華廟宇、震撼佛像、瑰麗壁畫，都是統(tǒng)治者們對于佛教狂熱的具象。

    看著兩雙天真懵懂又好奇的眼睛，賀蘭定緩緩道來，“只是阿兄自己的想法，未必是正確的.....”

    從懷朔走到雍州，輕馬急行也走了快兩個月。一路上，賀蘭定給兩小孩兒講佛教的起源，講佛教的教義，講為什么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狂熱信佛。

    “天下皆苦，物質(zhì)上無法滿足，就要尋求心靈上的寄托?！蔽搴鷣y華，戰(zhàn)火紛飛，底層百姓們陷于煉獄，這輩子已經(jīng)看不到希望，只能寄期望于下一世。

    “什么極樂往生，因果輪回.....”讓老百姓們相信這輩子的苦是為了贖上輩子的罪，想下輩子投個好胎，這輩子就要做個好人....不要反抗現(xiàn)今遭受的痛苦。

    這種教義，無疑非常有利于社會穩(wěn)定，滿足統(tǒng)治階級的需求——他們吸著老百姓的血，卻讓老百姓相信那是自己活該受苦。

    賀蘭定小聲對兩小孩兒叮囑，“阿兄說得這些，你們自己在心里想，千萬不要告訴別人?！?/br>
    “??？”阿暄兩眼發(fā)直，一路接受太多信息量的他已經(jīng)大腦宕機(jī)了，腦袋還沒轉(zhuǎn)過彎來，追問道，“可是，要是把建寺廟的錢都發(fā)給老百姓，大家也會老老實實、感恩戴德的啊！”

    “明明孟子都說了，要好好對待老百姓，國家才會好！”阿暄抓耳撓腮，他記不起《孟子》的原文是什么了。

    阿暄望向阿昭求助，“阿昭你說是不是。明明圣人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了，皇帝和官老爺們都是飽讀詩書的，他們怎么還不懂這個道理呢？”

    難道孟子說錯了？可要是孟子說得不對，那又怎么叫他圣人？

    阿昭沒法回答，她能將《孟子》倒背如流，但她解釋不了為什么圣人已經(jīng)給出了正確答案，可為什么大多數(shù)大人還“考試不及格”。

    “阿兄也不知道。”這種屁股決定腦袋的事情，賀蘭定沒法解答。自己如今是屁民，看世界就是屁民的視角，覺得上頭全是尸位素餐的王八蛋?？梢悄囊惶斐蔀樯衔徽吡?，說不定自己的看法和思想也會變。

    賀蘭定揉揉兩小孩兒裝滿疑惑的小腦袋，輕聲道，“咱們不管旁人，只要咱們牢牢記住正確答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