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要下雨了，眾卿家退了吧。哪日若是得空，孤再請諸位來暢飲?！倍呜够缚粗@一殿好似景晨的臣工，慢慢地坐下，說道。

    眾人聞言，如逢恩赦，行禮后匆匆就要離去。有幾個(gè)走得快的人，還未動(dòng)身，就被身側(cè)的同僚拉住，他們這才意識(shí)到大司馬大將軍還未離去。

    景晨瞥了眼臉色更差的段毓桓，又看了看這群人，心頭哂笑，起身，離去。

    大司馬大將軍已經(jīng)離去，旁人再無留下的道理。頃刻間眾人散去，殿上只留下了段毓桓與幾個(gè)寺人。

    “拉扯大司馬的寺人可是你授意的？”段毓桓閉著眼，語氣陰沉地詢問身側(cè)的公車令。

    公車令在段毓桓身邊伺候多年，自然曉得當(dāng)下王上震怒，他連忙跪伏在地上，恭聲回答道：“奴見大司馬對您不敬，這才授意趙巖。是奴糊涂?！?/br>
    段毓桓沉默了片刻，他重重地吸了口氣，又道：“今日你可看到了?！?/br>
    公車令抬首，一時(shí)間不知應(yīng)該作何反應(yīng)。但想到素日來王上對大司馬私下的態(tài)度，語氣憤然，說：“大將軍恐或有不臣之心……”

    話音未落，公車令的臉頰上就已經(jīng)挨了段毓桓重重一掌。段毓桓雖武力比不上終年在戰(zhàn)場廝殺的將士們，但到底也曾在司馬府受過先大司馬的教誨，這一掌下去，公車令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竟是什么都聽不見了。

    打完公車令，段毓桓腳步虛浮了一下，最后更是站立不穩(wěn)，只得以手撐在桌案之上。

    其余伺候的寺人連忙扶住了段毓桓，段毓桓冷眸瞥了扶著他的兩個(gè)寺人一眼。只覺得手臂發(fā)麻，他又冷眼瞥了眼方才景晨所在的桌案，心頭積壓的怒氣化作實(shí)質(zhì)，血?dú)鈴浬ⅰ?/br>
    眼瞧著王上竟然嘴角出了血，公車令也顧不上自己嗡嗡作響的耳朵立即扶住了段毓桓。段毓桓看了眼公車令焦急的模樣，心中不免想到了幼年時(shí)晨弟也是如此地在意他，然而在意識(shí)消散前，他腦中僅有的念頭卻是：

    定要夷司馬晨的三族！

    段毓桓向后一頭栽了過去，公車令急忙亂叫：“叫太醫(yī)！快！快叫太醫(yī)！”

    還未從皇宮離開的景晨輕易地從旁人的口中曉得了段毓桓昏厥過去的事情，她站在馬車上，似是看著遠(yuǎn)處眾人跑來跑去的模樣，心頭頓時(shí)覺得無趣。

    幼時(shí)段毓桓住在司馬府，雖然平日里和他交好的是昱弟，可要說景晨完全沒有接觸過他是不可能的。若說過去景晨對段毓桓沒有半分的欣賞，那當(dāng)年戾太子被廢后，她也不必大費(fèi)周章的，甚至不惜違抗父親的命令和景氏祖訓(xùn)扶持段毓桓了。

    只不過時(shí)移世易。

    坐上王位的段毓桓，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gè)器重、仰仗甚至是依賴司馬一族的孱弱王子了，搖身一變成為要鏟除士族的王。而她在他的心中，已然從一個(gè)“從龍之臣”變成了功高震主、身懷不臣之心的亂臣賊子了。

    既是如此，那么過往許多的示弱和勉強(qiáng)，便不需要了。

    段毓桓合該曉得，他這王位，若是她不想給他，她也能夠收回去。

    雨水綿綿落下，仿佛游絲一般，不過片刻景晨身上的衣衫便有些濡濕了。她坐進(jìn)馬車內(nèi)，推開車窗看著宮墻。片刻后，對著趕車的侍衛(wèi)吩咐道：“去金江津?！?/br>
    從皇宮行駛到金江津不過兩盞茶的時(shí)間，景晨下車，揮手讓車駕回府。自己只身一人立在金江津蕭宅門口，沒過一會(huì)兒，她身上的赭黃色錦袍就濕透了。而她的頭發(fā)也滿是雨水，雨水順著她的脖頸逐漸向下滑落。她卻渾然不知一般，靜靜地立在門口。

    蕭宅的下人率先發(fā)現(xiàn)了門口的景晨，向內(nèi)通報(bào)后，碧琴立刻差人給殿下通報(bào)，自己則是忙不疊地向外走去。

    只見碧琴甫一走到廊下，看到景晨濕漉漉的樣子，腳步一頓，隨后連忙走到景晨跟前撐開了油傘，恭聲說道：“將軍恕罪?！?/br>
    景晨見她如此，面上緩緩露出了些許的笑意來，卻沒有說話，只是隨著碧琴的腳步走入了宅院之中。

    長安聽聞景晨來了，疾步走過來，還未到中庭就看到景晨濕漉漉地站在碧琴身側(cè)。她愣了一下，不顧自己一貫的風(fēng)度做派，連忙走了過來，直接摸上了景晨的衣袖，感知到她衣衫全部濕透了后，對著碧琴吩咐道：“命人備水，片刻后伺候大司馬沐浴?！?/br>
    想到景晨的身份，她默了默，又道：“罷了，我親自伺候。”

    碧琴怔愣，但很快地反應(yīng)了過來，匆忙遣人去準(zhǔn)備，更是又讓人備好了干凈的衣衫。

    待走到房間內(nèi)，長安率先問道：“你怎么如此狼狽？”

    眼瞧著景晨一副落湯雞的模樣，長安給她倒了杯水，隨后更是學(xué)著她的樣子，用內(nèi)力溫了溫，這才遞給了景晨。

    喝下熱水，緩了口氣，景晨這才說道：“還好吧，也沒有很狼狽?！?/br>
    “段毓桓給你氣受了？”長安看她眉眼間有些郁郁，皺著眉詢問，“可是我們的婚事？”

    “他如何能給我氣受。”

    少頃，有松木浴桶抬至室內(nèi)，熱水也輪番注入，松香升騰，白霧四散。長安揮手讓碧琴等人下去，自己則是來到了景晨的跟前，替她將身上濕漉漉的錦袍脫下。瞧著這赭黃色，她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穿了王的顏色？”

    “先王允準(zhǔn)我族穿赭黃色的?！本俺啃χ卮穑傲T了，我自己來，你金貴得很，還是不要被我染了濕氣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