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風也是，像是迷茫地尋找了很久，終于到家的孩子。

    到了地方，姑姑小心翼翼地放下水壺，輕輕敲門，涂坦mama立刻開門，她微笑著站在門口，穿高領的白色毛衣和黑色的闊腿褲子，纖細高挑，干凈優(yōu)雅，她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她把姑姑讓進來。

    姑姑走進涂坦mama的小屋，于思野和王多多就悄悄蹲在窗戶下面聽她倆說話，隔著墻，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傳出來，王多多仔細聽，卻仍有丟失的句子。

    涂坦mama為姑姑加了煤，王多多聽見粗長的鐵夾子碰撞鐵爐子的聲音，這聲音讓王多多感到溫暖。

    她聽見姑姑問：“確診了？”

    “嗯?！?/br>
    “不治了？”

    “嗯?！?/br>
    “還有多長時間活頭兒？”

    “沒多少了?！?/br>
    “也好，早點兒回去陪孩子?！?/br>
    “可不?！?/br>
    很久，王多多沒聽見她倆再說話，不知是聲音變小了還是壓根就沒說，房間

    里只傳來撥弄煤塊的聲音，王多多仿佛感受到了越燒越旺的爐火，可她腳下的泥地卻在漸漸吞噬著她的運動鞋，她覺得又熱又冷。

    “喝水?！?/br>
    “好?！?/br>
    聲音再次傳來，然后又是一陣沉默。

    接著她聽見姑姑又說：“對了，我給你買了本書。”

    姑姑從呢子大衣內德口袋里掏出來一本厚厚的書，她說：“叫什么《復活》，老外寫的，我也不懂，市場有人擺攤賣舊書，我挑了本最厚的，你喜歡看書，我感覺這書你能看很久?！?/br>
    “謝謝你，這書我能看到走?！蓖刻筸ama說。

    “就是你走了，我就沒伴兒了?！惫霉谜f。

    “怕啥?！?/br>
    “不怕，羨慕你，可以陪小月去了?！?/br>
    “對，你得為我高興?！?/br>
    “是，咱們這樣的人，這就是盼到頭兒了?！?/br>
    “我還記得當年咱們倆抱著孩子跪在醫(yī)院里哭的時候，跟那個比，我覺得我現(xiàn)在快樂多了。”

    “你快樂就好，咱們都答應過孩子了?！?/br>
    “對，答應孩子了，活著就得快樂?！?/br>
    然后又是沉默，更久更靜的沉默，靜到好像那屋子里，根本就沒有人，王多多想，也許真的沒有人，坐在屋子里的，明明就是兩位擁有神力的母親。

    第四十六章 琴姐之死

    “我該回去了”姑姑說“我得回去串糖葫蘆了?！?/br>
    “我明天也得出去賣水了。”

    “嗯?！?/br>
    只要還沒死，生活就得繼續(xù)，不能混吃等死。

    “書要是沒看完，就麻煩你燒給我?！?/br>
    “嗯?！?/br>
    “謝謝你來，淑芬?！蓖吭耺ama說。

    “謝啥謝?！?/br>
    “咱們可能是最后一次見面了?！?/br>
    王多多終于明白她倆今天為啥都精心打扮了。

    “多多很好，但她還小，她不能在這兒久了不好。”涂月mama說。

    “她在這兒待著沒出息，我得讓她走出去?！惫霉谜f。

    她們要分開時，沒有說再見。

    王多多和于思野慢慢起身，躲在她倆看不見的側墻后面去，直到姑姑再次走出去，涂月mama再次關上門。

    姑姑走后，王多多并沒有走，她似乎走不動了，背靠著墻，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思野也不去打擾她，她愿意站多久，她就陪她站多久，她愿意怎么站，他就陪他怎么站。

    過了很久，王多多突然問于思野：“你聽過一首詩嗎？”

    “什么詩？”

    “普希金的《只有玫瑰枯萎了》?！?/br>
    “沒有?！?/br>
    “我念給你聽?。俊?/br>
    “好?！?/br>
    王多多便輕聲念道：“只有玫瑰枯萎了，她飄溢著誘人的芬芳，她那輕盈的靈魂，向著夢中的樂園飛翔，那兒，在沉睡的水波，可以帶來寂滅的地方，她那馥郁的游魂，正在望川河邊開放?！?/br>
    于思野一直看著王多多，看她背誦完這首詩，沒什么抑揚頓挫，平靜卻深情，天色墮落得徹底，就像他墮落在王多多手里的真心，她的雙眼漂亮迷人，熠熠生輝，于思野突然嘆了口氣，將頭挫敗地靠在墻上，說：

    “王多多，你不能總這樣?！?/br>
    “我怎么了？”

    “撩我?！?/br>
    他搖了搖頭。

    “差不多得了。”于思野說“我也不是不會反抗的人?！?/br>
    有人騎自行車路過他倆，騎得飛快，車輪子碾過附近的水坑，濺他倆一褲腿子泥。

    于思野直起身，轉過頭低聲警告王多多說：“再有下回，你扇死我我也得反抗了。”

    說著便往另一個方向走，邊走邊說：“快走吧，回去給你洗褲子?！?/br>
    他們故意繞了一圈才走出棚戶區(qū)。

    姑姑應該已經(jīng)出攤了，其實王多多也應該出攤的，但是于思野征求了她的意見，王多多今晚想回家陪姑姑。

    “你姑父在家不？在家你怎么說？”

    “麻煩你幫我拖一拖他，別讓他回來?！?/br>
    “這倒是好辦，但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蓖醵喽嗾f。

    “那我?guī)慊厝Q條褲子吧。”于思野伸手打車。

    “不用吧，我在姑姑家洗。”

    “洗了你穿啥，你還有褲子留姑姑那兒嗎？”

    沒有了，上次搬家的時候都搬到養(yǎng)老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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