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老胡太太看起來老了許多,動作也不似以前那么敏捷,但她還認得出我。她用力拍拍我的后背,用枯樹一樣的手拽住我的手臂,殷切地要拉著我坐:“最近咋樣???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哎呀,真是九死一生!那個什么魔真不是東西!幸虧你爸和姓鄧的那個高人啊,說是把你救回來了,好啊,真好。你走了之后我還總問呢,我說小狗咋總不來看我呢?我寶支支吾吾的,仙家也說聯(lián)系不上你,你肯定是出事了……” 老人很健談,我耐心地聽,老胡太太講完她每年給我燒紙錢做法事的事之后,又伸手指指其余面帶笑容注視著我們的陌生面孔:“這些人你沒見過吧?來,認認,這是我閨女!大閨兒,這就是小狗哇,老厲害了,三世修行,上輩子是個大夫,積了很多功德,這輩子轉世去了英國,把英國一個走火入魔的妖人給打死了!” 我訕笑著被引薦給艾米麗的mama,艾米麗的mama和艾米麗長得很像,看起來和我mama一般年紀。她笑著和我點頭見禮,張開口是和艾米麗差不多的南方口音:“久仰久仰?!?/br> “這是小陳!從內地來的,說是負責接咱們去北京?!崩虾洲D向一個一直安靜聽我們說話的年輕男子,“小陳人老好啦,來了之后還幫我打掃屋子,謝謝你啊小陳!” 小陳坐姿挺拔,靦腆地對我們笑了笑。我掃了一眼他襯衫下面鼓囊囊的肌rou,十分懷疑他是國安的特工。 寒暄一輪過后,艾米麗終止了老胡太太沒個頭的敘舊,催促大家趕緊出發(fā)。她率先起身去關閉家里的所有水電煤氣,讓她mama攙著老胡太太到香案前站好,小陳將兩個行李箱拖過來,我好奇地探頭,小聲問:“我們要怎么去北京啊?” 小陳指指香案,笑著說:“李小姐會安排的?!?/br> 我一時間看不出來艾米麗要怎么安排。等確認家里的水電煤氣都關閉之后,艾米麗“咚咚”地回來,她擠到香案之前,從小盒中拿出三支線香點燃,對著香爐恭敬地拜了拜。 “伊芙琳。”艾米麗忽然叫我,“來。” 我一顫,趕緊溜著邊擠到香案前。艾米麗神情很嚴肅,她注視著我,一絲不茍地說:“請把你帶回來的文物供到香案上?!?/br> 我干咽了一口唾沫,雙手將小黃鴨手提箱端端正正地擺上香案,艾米麗點點頭,她將慢慢燃燒的線香遞給我,輕聲道:“說點什么吧,說完之后,把香供上就好?!?/br> 我僵硬地接過線香,手心微微出汗:“要……要對誰說呢?” “對誰都可以?!卑惷蛑齑剑皩ο杉?,對祖先……甚至也可以對你自己?!?/br> 我轉過身來,面對已經顏色暗淡的香爐,還有香案上貼著的褪色紅紙,稍有些怔忪。 此刻要說些什么呢? 我心頭忽然有了一絲明悟:這是一個儀式,是借著文物的氣運打開前往內地的儀式,也是仙家們和老胡太太落葉歸根的希望。 其實我先前幻想過借助文物幫仙家們和老胡太太回家的場景,在我慷慨激昂地念誦了一段愛國演講之后,手提箱上就冒出萬千條金光特效,會有騰龍和鳴鳳開道,天上提前幾十年架起一道金色功德港珠澳大橋,我們就騎著云霧化作的大狗一路嗷嗷嗷嗷嗷的回去…… 可現(xiàn)實沒有什么騰龍鳴鳳,沒有什么分海架橋的奇景,只是在老胡太太的小小客廳里,在我們無數(shù)次供上燒雞的香案前,我放上了承載著幾億人百年期盼的手提箱,然后準備奉上三支細細的香火。 “……我回來了?!?/br> 我張開口,說不出什么堂皇的辭令,只是低低地懇求:“我們都好想家,快開門吧?!?/br> 我,老胡太太,仙家們,還有那些漂泊散失的文物,我們都好想家。 將點燃的線香按入香爐,我垂下手,肅穆地低頭一拜。 狹窄的客廳中,忽然有風吹過。 線香絲縷的白煙霎時變濃,如云朵般噴涌而出,將在場所有人席卷其中。翻涌的白煙里,我依稀看到許多只動物在蹦跳奔跑,有陌生的狐貍和黃鼠狼,還有竄行的蛇,邁動小腳的刺猬,大大小小的老鼠,甚至還有面目模糊的魂魄……被隔絕在香港的靈體和仙家們云集此處,它們向著家的方向飛去,發(fā)出尖細快樂的嘯叫。 老胡太太突然笑了起來,像一個少女一樣,歡快地喊:“我要回家啦!大閨兒,你聽我說,我家有幾十畝地,屋前頭有雞和牛,屋后頭有老樹林子,那老樹林子老大啦,里頭還有精怪,你姥姥你姥爺都不許孩子去,但我小時候就總去鉆樹林子撿柴火和松果,因為我膽兒最大!十歲那年我還見過熊瞎子……” 我抬起手,觸碰著環(huán)繞身側的白煙,一條毛絨蓬松大尾巴從我的指尖掠過,又輕巧地一擺,引誘似的縮了回去。我望向尾巴消失的地方,一只白煙狐貍瞇起雙眼,對我稍稍咧嘴,像是微笑。 待煙霧散盡,我們周遭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香案與老胡太太的客廳都消失了,小黃鴨手提箱此刻擺在一個實木的方桌上,我們腳下鋪著厚厚的絨毯,四周已然是另一方天地。 我趕緊抱起小黃鴨手提箱,有些緊張地張望起來。小陳突然轉過身去,他渾身緊繃地立正,“啪”地行了個禮。 “首長!” 我們一行在這個小會客廳式的房間匆忙調頭,另一邊,幾個身著中山裝的人笑著向我們走來,同時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