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插花和捷徑
“魯先生,這大熱天的又勞你枉駕惠臨,多謝,多謝?!睆?jiān)L(zhǎng)揖,一面命武陵趕緊上茶。 魯云谷起身還了一禮,瞅也不瞅一邊的張萼,說道:“我來復(fù)診,看看你的眼力恢復(fù)得如何了,閑雜人等還請(qǐng)退避吧?!?/br> 張萼就知道魯云谷看不慣他,當(dāng)即“嗤”的一聲冷笑,譏諷魯云谷道:“還閑雜人等退避,你以為你是山y(tǒng)īn縣令啊?!?/br> 魯云谷憤然起身,向張?jiān)还笆郑骸案孓o?!?/br> 張?jiān)Φ溃骸棒斚壬?,魯先生,?qǐng)稍等?!?/br> 魯云谷見張?jiān)芍劬觳较蛩邅?,?dān)心張?jiān)樱s緊趨步上前將張?jiān)鲎?,說道:“在下改rì再登門吧?!?/br> 張?jiān)溃骸棒斚壬源?,先聽我一言?!鞭D(zhuǎn)頭對(duì)張?jiān)溃骸叭郑€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張萼頓時(shí)氣勢(shì)一挫,蔫頭蔫腦,無可奈何地應(yīng)道:“不會(huì)忘?!?/br> 張?jiān)溃骸棒斚壬莵頌槲抑尾〉?,你怎可如此無禮,快向魯先生道歉?!?/br> 魯云谷瞪大了眼睛,張萼的桀驁不馴是出了名的,即便是其父張葆生要張萼向人道歉只怕也難,張萼會(huì)聽族弟張?jiān)脑挘?/br> 就見張萼臉皮紫漲,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象要掙脫什么似的,忽然低下頭,走到魯云谷面前,一躬到地,悶聲悶氣道:“魯先生,多有得罪,告辭了。”掉頭幾步搶出廳外,一溜煙走了。 魯云谷愣在那里,半晌問:“介子世兄,方才那人真是張萼張燕?” 張?jiān)Φ溃骸斑@怎么會(huì)錯(cuò),我族兄嘛——魯先生請(qǐng)坐。” 魯云谷坐下,搖頭笑道:“張燕轉(zhuǎn)xìng了,竟會(huì)向魯某道歉,這也算得一樁奇聞了?!?/br> 一邊的小奚奴武陵心里快活,管不住自己的嘴,說道:“魯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少爺方才與燕公子賭書贏了,燕公子以后必須得聽我家少爺?shù)脑??!?/br> “什么輸了,又贏了?”魯云谷一頭霧水。 張?jiān)忉尩溃骸笆亲x一段書,讓我猜書名?!?/br> 魯云谷哈哈大笑,能讓著名紈绔張燕服軟那可真不是容易的事,問:“賭的哪部書?” 張?jiān)蹇纫宦暎鸬溃骸啊督鹌棵贰?。?/br> 魯云谷索片刻,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一部書,問:“是與袁中郎的《瓶史》一般論插花的嗎?” 有瓶、有梅,不就是插花嗎? 張?jiān)酥雍炔?,“噗”地噴了,咳嗽不止?/br> 小丫頭兔亭趕緊為少爺撫背。 魯云谷以一個(gè)醫(yī)者的口吻說道:“喝茶、進(jìn)食時(shí)莫要說話,就是要說也不要著急,慢慢說?!庇謫柫艘痪洌骸笆钦摬寤ǖ膯??” 張?jiān)缓么鸬溃骸安畈欢?,也有講插花的?!?/br> 魯云谷道:“那《金瓶梅》可否也借魯某一閱?” 張?jiān)溃骸氨?,魯先生,那書是張燕的?!?/br> 魯云谷“哦”的一聲,不再問《金瓶梅》的事,走到張?jiān)媲埃審堅(jiān)彻舛?,然后解掉眼罩,仔?xì)診看張?jiān)难劬?,詢問良久,點(diǎn)頭道:“介子世兄心能靜下來,這很好,你的眼疾病因在于自幼太過于喜歡吃糖,又且xìng子急肝火旺,養(yǎng)目先要養(yǎng)肝,養(yǎng)肝必先養(yǎng)xìng,xìng情平和,心靜神清,自然耳聰目明,你這眼疾很快能痊愈了——今rì是六月二十二,在七月十五盂蘭盆節(jié)之前就可摘掉眼罩了,近rì只要不去炎陽下行走、不要注視燭火,在室內(nèi)不戴眼罩也可,就是不能看書識(shí)字,切記,還有,就是痊愈后也要盡量少吃甜食,不要過度用眼,養(yǎng)眼是終身之事。” 張?jiān)溃骸坝涀×?,多謝魯先生細(xì)心診視?!毙睦锏溃骸翱磥砦倚枰桓蹦R,不知道在澳門的那些西洋人有沒有墨鏡賣?!?/br> 魯云谷今rì有閑,上門為張?jiān)瓘?fù)診,順便也想與張?jiān)f說話。 兩個(gè)人坐在正廳外的圍廊上,搖著蒲扇閑談。 長(zhǎng)夏的午前,看著檐外白熾的rì光,鋪地青磚似在蒸發(fā)熱氣,這種天氣能坐在檐蔭下?lián)]扇閑談顯然是相當(dāng)愜意的,偶爾還有清風(fēng)拂來。 魯云谷心情甚好,每次與這個(gè)十五歲的少年交談,他都有耳目一新、茅塞頓開的感覺,很多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這少年卻能一語道破,比如筷子插在水杯里,為什么水面上的那截與水中的那截看上去象是彎折的? 魯云谷心想:“東張的這個(gè)少年此前怎么默默無聞,都說西張的張宗子、城南祁氏的祁虎子是本縣的兩大神童,依我看這個(gè)張?jiān)瓘埥樽咏^不在那兩位之下,只怕還勝過那兩位?!?/br> …… 傍晚,張母呂氏從鑒湖田莊回來,說是收成不好,佃戶的麥租只收上六成,這幾年收成都不好—— 張?jiān)南耄骸吧习肽瓴欢际秋L(fēng)調(diào)雨順嗎,怎么會(huì)收成不好,鑒湖那邊可都是良田,只要不遭洪澇,哪里會(huì)年年收成不好!” 張?jiān)幸环N感覺,張彩之父張大chūn極有可能從中漁利,因?yàn)樗赣H張瑞陽長(zhǎng)年在外,母親呂氏畢竟是女流,這些年張?jiān)业奶镒舛际怯蓮埓骳hūn打理—— 這些疑問張?jiān)F(xiàn)在只是放在心里,他眼睛還不好使,不宜多cāo心,待完全脫去眼罩后再幫母親料理一下這些事也不遲,平時(shí)多留心便是。 次rì,范珍、詹士元二人照常來為張?jiān)b讀《chūn秋經(jīng)傳集解》,讀罷一卷,閑談時(shí)間,范珍道:“介子少爺可知燕公子的事?” “什么事?”張?jiān)瓎枴?/br> 范珍道:“燕公子昨rì傍晚喝得爛醉,提一根竹節(jié)鞭,見人就打,后來又叫人給他眼睛蒙上,說要冥想開啟宿慧,滿口胡言亂語,跌跌撞撞撒酒瘋?!?/br> 范珍、詹士元知道張萼昨天來了張?jiān)@里,一回去就大發(fā)癲狂,不知是不是張?jiān)哉Z觸發(fā)的? 張?jiān)溃骸叭质菢O聰明的人,是千里馬,千里馬必不馴,嗯,慢慢會(huì)好的?!?/br> 又過了幾天,范珍對(duì)張?jiān)溃骸把喙舆@幾rì學(xué)靜坐,還整rì蒙著眼睛,雖然不明說,但顯然是學(xué)介子少爺,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張?jiān)Φ溃骸叭帜翘炻犖艺f心靜生智,耳聽更勝目視,聽書記得更牢,想必是這個(gè)緣故?!?/br> 范、詹二人都笑。 范珍看著張?jiān)氩[著眼睛的樣子,這十五歲的少年去掉眼罩看上去容貌清雅,但還是有些稚澀的,只是神態(tài)口氣依然穩(wěn)健冷靜,范珍心想:“難道真有這種事,聽書能記得更牢?不過這少年倒真是過耳成誦?!?/br> 張?jiān)瓘姆?、詹二人處了解到,想要考童生、考秀才,必讀的書如下: 《四書集注》、《孝經(jīng)》、《小學(xué)》、《五經(jīng)》傳注、《周禮》、《禮儀》、《chūn秋三傳》、《國語》、《戰(zhàn)國策》、《xìng理》、《文選》、《八家文集》、《文章正宗》—— 初步估計(jì),熟讀這些書至少需要三年時(shí)間,然后從五經(jīng)中選取一經(jīng)作為本經(jīng),縣考、府考都從本經(jīng)出題,張?jiān)瓰樽约哼x的本經(jīng)就是《chūn秋》,三十卷的《chūn秋經(jīng)傳集解》他已經(jīng)聽范、詹二人讀完,也已記憶于心,只是沒想到還要讀那么多的書,這童生、秀才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啊。 卻聽范珍又道:“也有取巧考上秀才的,別的書都不讀,只讀《四書集注》和本經(jīng),然后揣摩八股時(shí)文,考中的也有不少,嘿嘿,這等不學(xué)無術(shù)的秀才,還不如我和老詹?!?/br> —————————————————— 眼罩一除,天下我有,哈哈,繼續(xù)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