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夜船無人私語時(shí)

    秦淮碧水，斜陽煙柳，茉莉、建蘭香氣隨風(fēng)隱約，叩門良久童子卻道女郎不在，張萼大為掃興，問薛童：“你家女郎去哪里了？”

    薛童道：“竟陵譚先生到了金陵，我家女郎去白鷺洲碼頭拜見譚先生去了。圣堂”

    張萼惱道：“哪個(gè)譚先生？”

    薛童道：“是我家女郎的老師，寫詩的?！?/br>
    張岱道：“應(yīng)該就是譚元chūn了?！?/br>
    從青浦來金陵的船上，王微與張岱、張?jiān)撛姇r(shí)極為推崇竟陵鐘惺和譚元chūn，張?jiān)f鐘、譚的詩不過爾爾，王微很不服氣——

    張?jiān)溃骸傲T了，我們回船去吧?！鞭D(zhuǎn)身便走。

    張岱、張?jiān)?，小廝福兒還站在院墻邊與薛童嘀嘀咕咕說些什么。

    張萼氣忿忿道：“這女郎假惺惺，水『xìng』楊花無憑準(zhǔn)?！睆堓嗌鷼?，那自是因?yàn)樗麑ν跷⑹呛茉谝獾?，興沖沖來訪，卻被告知去見另一才子名士去了，張萼當(dāng)然不快活。

    張?jiān)Φ溃骸叭诌€真當(dāng)作王修微望眼yù穿盼我們來啊，結(jié)識我們之先，她已經(jīng)交結(jié)名士半江南了，譚元chūn曾教她寫詩，也是她老師，去拜見老師也是應(yīng)該的?！?/br>
    張萼翻白眼道：“這女郎老師倒是多，又是陳繼儒又是譚元chūn?！?/br>
    張岱道：“譚元chūn如何比得陳眉公，差得遠(yuǎn)了。”

    ……

    “『逼』汗草、茉莉花，十文錢一束，十文錢一束——”

    兩個(gè)趿著木屐、穿著無袖單衣的十四、五歲少年各挽一個(gè)草籃，高聲唱賣而來，沿河『jì』家便有嬌婢卷簾，攤錢爭買，賣花少年是慣常來的，一時(shí)紛紜笑謔，香澤盈盈——

    張?jiān)烁莾蓚€(gè)賣花少年緩緩而行看熱鬧，忽見一個(gè)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從一棟梅竹掩映的屋宇里走了出來，這女孩兒前發(fā)覆額，眉目如畫，膚『sè』白皙可愛，右掌心墊著一方絲帕，絲帕上有兩疊銅錢，脆生生道：“裙屐小哥，『逼』汗草、茉莉花我家各買一束。(《%讀吧文學(xué)網(wǎng)%)”

    “小蔻，我給你留著呢，這兩束最好，含苞未放，放在枕頭邊，夜間就開了，分外香。”

    一個(gè)少年殷勤地將兩束花交到這女孩手中，女孩左手接過花束，先嗅了嗅，嫣然一笑，右手一傾，那兩疊錢叮叮脆響落入少年的草藍(lán)中，說聲：“多謝兩位裙屐小哥?！毖慌ぃ彶捷p盈，隱入梅樹竹蔭中——

    兩個(gè)少年草籃里還有些花草未賣完，卻不立即離開去別處叫賣，站在梅竹院墻下發(fā)呆，聽墻內(nèi)那女孩脆生生的笑聲——

    張萼笑嘻嘻上前道：“這女孩才十一、二歲，你二人就想入非非了，簡直是禽獸?！闭f到“禽獸”二字，臉一板。

    兩個(gè)賣花少年頓時(shí)漲紅了臉，又驚又怕，拔腿就跑。

    張萼大笑，跟過來的薛童也笑。

    張?jiān)Φ溃骸叭謬樆Ｐ『⒆??！?/br>
    張萼道：“也不算小了，我十五歲就已嘗**滋味，嘿嘿?！鞭D(zhuǎn)過話題道：“方才這女孩兒著實(shí)嬌俏軟媚，再有兩年定然又是一個(gè)勾魂攝魄的女妖jīng，不知是誰家女孩？”便問薛童？

    薛童道：“那是湘真館李蔻兒，李雪衣姑娘的妹子?！?/br>
    張萼喜道：“這便是李雪衣的居所啊，妙極，李雪衣有妹如此，可以想象李雪衣的嬌容——大兄、介子，既然王微不在，我們便到這湘真館看一看如何？”

    薛童撇嘴道：“雪衣姑娘與我家女郎一起外出了，不信你們敲門試試。(《%讀吧文學(xué)網(wǎng)%)”說罷，轉(zhuǎn)身回幽蘭館去了，這童子走得極快，轉(zhuǎn)眼就沒影了。

    梅竹掩映下的院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曲中舊院要到華燈初上時(shí)，宴歌弦管、聲光凌『亂』，方顯繁華，而此時(shí)是炎熱的午后，賣花少年一過，又顯冷冷清清。

    張?jiān)溃骸盎厝グ?，莫再去討閉門羹吃，李雪衣是曲中名『jì』，不事先約好，哪能就見得到?！?/br>
    三人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經(jīng)過曲中市肆?xí)r，見器物jīng潔異常，香囊、云舄、名酒、佳茶、餳糖、小菜、簫管、琴瑟，皆是上品，張?jiān)速I了兩壺細(xì)酒、一盒湖州岕茶、一罐餳糖和幾樣金陵小菜，讓馮虎用個(gè)籃子拎著，回到止馬營碼頭浪船上，留在船上除了四名船工外，還有張岱的小廝茗煙和穆真真、素芝和綠梅這三個(gè)婢女，來福、能柱、武陵幾個(gè)都去了雞鳴山下那處房子，船上有些器物已經(jīng)搬到那邊房子去了，穆真真問張?jiān)骸吧贍敚@八只箱子何時(shí)搬過去？”穆真真知道這八只箱子的重要。

    張?jiān)瓎枏堓啵骸叭?，我們今夜能到新租賃的房子睡覺嗎？”

    張萼道：“今rì怕不行吧，來福、能柱還在那邊收拾呢，明rì去吧?！?/br>
    張?jiān)銓δ抡嬲娴溃骸斑@箱子明rì一起搬過去。”

    傍晚時(shí)，焦?jié)櫳妥谝砩苼碚垙堅(jiān)巳ュ@晚宴，張?jiān)瓗Я艘桓被柩坨R送給焦老師，上次來時(shí)忘了帶來，焦竑試了眼鏡，大悅，讀書寫字不用仰著脖子了，席間焦竑問了張?jiān)堘吩谪曉嚎荚嚨那闆r，聽二人分別背誦了那篇“樊遲問知”的制藝，夸獎(jiǎng)了兩句，又叮囑張氏三兄弟在國子監(jiān)要勤勉求學(xué)，勿犯監(jiān)規(guī)——

    張?jiān)浇節(jié)櫳鷷拷o父親張瑞陽寫了一封信，先向父親稟明自己近況，再問父親是否已辭去周王府掾史長一職，何時(shí)離開開封，他可以渡江去迎接——

    張?jiān)瓕⑿欧夂?，請焦?jié)櫳霉俑A遞將信送到開封周王府，焦?jié)櫳饝?yīng)明天就將信傳遞出去。

    二鼓時(shí)分，焦?jié)櫳?、宗翼善送張?jiān)值艹隽隋@，焦?jié)櫳溃骸昂髍ì便是三位張兄正式入國子監(jiān)之期，以后怕是沒那么方便出來了，家父說顧祭酒要嚴(yán)明監(jiān)規(guī)，整頓南監(jiān)。”

    張萼愁眉苦臉道：“倒霉，遇上這么個(gè)瘟官，我這人最不耐拘束，來金陵本就是為了六朝金粉、秦淮風(fēng)月而來，不是來坐監(jiān)的，若管得我狠了，我早晚大鬧一場?！?/br>
    張岱、張?jiān)婷嫦嘤U。

    焦?jié)櫳肋@個(gè)張燕是何等人，笑道：“國子監(jiān)對于納粟的例監(jiān)生一向?qū)捜荩嘈秩舨粣圩O(jiān)，盡可托病居外，掛個(gè)名即可?！?/br>
    張萼喜道：“原來可以通融，甚好，甚好?！笨戳艘谎鄞笮謴堘?，嬉皮笑臉道：“我先坐幾天監(jiān)看看，若忍受不了，我就陡生大病，要出外求醫(yī)了，只求大兄不要向大父提起?！?/br>
    張岱白眼道：“這瞞不了的，大父與南京六部官員多有書信往來?！?/br>
    張萼道：“那我不管，總不能悶死在監(jiān)中。”

    張萼是野馬，要張萼循規(guī)蹈矩太難了，與其讓他與南監(jiān)學(xué)官起沖突，還不如托病出監(jiān)逍遙自在，反正也不能指望張萼在國子監(jiān)能學(xué)到什么圣賢之道——

    張?jiān)溃骸叭窒热氡O(jiān)新鮮幾rì再說，實(shí)在不行還是出監(jiān)的好?！?/br>
    張岱搖頭道：“還未入學(xué)，先想到退學(xué)，這也算得一樁奇聞了?！?/br>
    張萼只把大兄這話當(dāng)作夸獎(jiǎng)，哈哈一笑。

    兄弟三人別了焦?jié)櫳⒆谝砩?，回到浪船上，卻聽穆真真說王微姑派了人來請三位少爺去幽蘭館，她已回說三位少爺去焦?fàn)钤幐把缥椿亍?/br>
    這時(shí)已經(jīng)是亥末時(shí)分，當(dāng)然沒有夤夜去幽蘭館的道理，兄弟三人各自沐浴歇息，張?jiān)氐脚撌?，見穆真真在燈下磨墨，抬頭含笑道：“少爺，練字嗎？”

    張?jiān)客砼R睡前要寫兩百字小楷，正好沐浴后待頭發(fā)晾干，這已成習(xí)慣，穆真真知道少爺這習(xí)慣，所以便把墨磨好，少爺沒寫完的墨她就用來寫華山碑大字，她要把字練好，以后還要給爹爹寫信呢——

    張?jiān)班拧绷艘宦?，盤腿坐在小案邊，提筆臨摹王任老師書寫的《洛神賦》，穆真真跪在他身后用布巾輕輕給他拭干頭發(fā)，待頭發(fā)差不多干了就松松的挽個(gè)髻，因?yàn)閺堅(jiān)幌矚g披頭散發(fā)睡覺——

    張?jiān)褙炞⑴R摹王老師的小楷，寫到入神處，渾然忘我，筆尖在松江譚箋中雖只有微小的點(diǎn)劃移動(dòng)，卻有墨字潺潺流麗、凌空飛舞、縱情揮灑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美妙，沒練過書法的難以體會(huì)。

    漏下三鼓，張?jiān)瓕⒑蟀肫堵迳褓x》臨摹畢，硯里的墨也用光了，轉(zhuǎn)頭對穆真真笑道：“你沒墨寫了，今天不要寫了，夜深——”

    說到這里，張?jiān)蝗婚]了嘴，表情有些奇怪——

    秦淮河的宴歌弦管在這午夜也已曲倦燈殘、星星自散，只有隱隱市聲傳到耳邊，船上很靜，張岱、張萼早已睡下，四個(gè)船工早起也早睡，這時(shí)也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這船上還沒入睡的應(yīng)該就中張?jiān)湍抡嬲鎯蓚€(gè)人了，往常，來福的鼾聲早已在屏風(fēng)那邊撕來扯去了，而今夜，屏風(fēng)那邊悄然無聲，武陵和來福都在雞鳴山下收拾屋舍未歸，這艙室只有張?jiān)湍抡嬲鎯蓚€(gè)人——

    穆真真顯然比張?jiān)缫庾R到這一處境，這時(shí)見少爺這么奇怪地看著她，臉?biāo)矔r(shí)就紅了，有些口吃道：“少爺，早些歇息吧，明rì是少爺?shù)纳鷕ì呢，婢子已買了面餅來，明rì早起為少爺做長壽面?！?/br>
    若不是穆真真提起，張?jiān)约憾纪嗣鱮ì六月十九就是他生r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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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一氣寫完這個(gè)情節(jié)，卻有事耽擱了，小道現(xiàn)在也熬不得夜，明天再寫吧，盡量寫好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