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父與子
張瑞陽雖然察覺兒子張?jiān)駍è有點(diǎn)不對,但他現(xiàn)在是一團(tuán)高興,根本沒往別處想,只以為兒子是科考勞心、旅途疲倦,關(guān)切道:“我兒累到了,趕緊進(jìn)去歇息?!?/br> 便有一個新投靠的仆人搶步上前:“少爺,小人扶少爺進(jìn)去。”就要來攙張?jiān)?,一臉的諂媚—— 張?jiān)瓟[手拒絕,對父親張瑞陽道:“父親,jiejie也回來了——”又向人群拱手道:“諸位父老鄉(xiāng)親,明rì再會,明rì再會?!?/br> 聚在“解元第”牌樓前的鄉(xiāng)鄰稍稍散去一些,商周德、宗翼善這才與眾婢仆護(hù)著四頂小轎進(jìn)到宅子里,便有六、七個婦人和婢女過來接轎,張?jiān)豢?,除了石雙的妻子翠姑之外,也都是生面孔,好在門墻里面的庭院還照舊,不然真是太沒歸屬感了,心道:“中舉至今還不到一個月,就已是這般景象,我若是半年后回來,包管全認(rèn)不得自家老宅?!?/br> 張瑞陽見王微來拜見,兒子的侍妾,他沒什么好說的,只對張若曦道:“領(lǐng)她進(jìn)去見你母親——” 張母呂氏卻已由兔亭陪著來到前院了,張?jiān)?、張若曦、商澹然、伊亭、王微、穆真真先后上前拜見,張母呂氏喜得合不攏嘴,看到王微才一愣,張若曦趕緊在母親耳邊道:“這便是王微,上回離開山y(tǒng)īn后一直在我那邊,現(xiàn)在是在杭州幫我打理布莊呢,澹然已與她談過了,還賞了她玉鐲呢,是很好的女孩兒?!?/br> 張母呂氏讓兔亭把王微扶起,笑瞇瞇上下打量著王微,心道:“我兒真是有眼光,山y(tǒng)īn城就沒見過這樣的美的女孩兒,比澹然還美三分,嗯,澹然肯接納她那就沒什么問題了?!闭f道:“好,好。到里面說話。”一手拉著女兒張若曦,一手拉著兒媳商澹然經(jīng)穿堂往內(nèi)院走去,這宅子內(nèi)外到處張燈結(jié)彩,就如四月間張?jiān)c商澹然成婚一般—— 張若曦?cái)v著母親,笑道:“還有一件大喜事,母親聽了肯定快活得睡不著覺?!?/br> “哦?!睆埬竻问系溃骸笆裁创笙彩?,快說?” 張若曦看著走在另一側(cè)的商澹然,低聲道:“澹然她有兩個月的身孕了?!?/br> “啊!”張母呂氏又驚又喜。在天井邊站住腳。拉著商澹然的手,急切道:“真的?真的?” 長輩問話,不能只是點(diǎn)頭或搖頭。商澹然含羞道:“是。” 張母呂氏頓時(shí)眉開眼笑,簡直比前rì來福回來說張?jiān)咧薪庠€高興,上了年紀(jì)的婦人最愛的是抱孫子啊。紹興城鄉(xiāng)士紳人家象她這樣年過五十還沒孫輩的并不多—— 張母呂氏原先由商澹然半攙著,這時(shí)反過來倒攙著商澹然,帶著后怕的語氣道:“啊呀,早知道這樣,我怎么也不會讓你去杭州的,還好,還好,菩薩保佑,菩薩保佑?!?/br> 商澹然心里有點(diǎn)小得意。心想果不其然,若她先告訴媼姑她可能有了身孕,那杭州肯定就去不成了,西湖就沒得游玩了—— 只因商澹然是有孕之身,張母呂氏就把澹然當(dāng)作瓷器做的人,愛護(hù)備至,生怕哪里不小心磕到碰到。到樓下茶廳讓商澹然坐在圈椅上時(shí),又想起現(xiàn)在天涼了,趕忙讓人取褥墊來墊上這才讓商澹然坐,拉著手噓寒問暖,巨細(xì)不遺。樣樣要問—— 母親這既緊張又高興的樣子讓一邊的張若曦覺得有點(diǎn)好笑,至于這樣嘛。忽然想母親一共生了六胎,卻只得了她和小原姐弟兩個,母親這是心有余悸啊。 …… 在前廳,張瑞陽、張?jiān)缸舆€有宗翼善陪商周德用晚餐,商周德心里痛快,喝了一斤紹興荳酒,喝得半醉,張?jiān)羲谶@邊歇息,會稽商府卻已經(jīng)派了人在外面等著接商周德回去—— 張?jiān)妥谝砩扑蜕讨艿碌桨耸繕蛏洗?,看著船繞過河灣才往回走,已是二鼓時(shí)分,月亮還沒升上來,來福和石雙兩邊挑著燈籠,青石板,干干凈凈—— “翼善兄,對于今rì之事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張?jiān)?fù)手慢慢地走著,補(bǔ)充了一句:“婢仆成群,四鄰敬仰?!?/br> 宗翼善早就瞧出張?jiān)睦镉惺?,先前在“解元第”牌樓前張?jiān)茨切┩犊康钠腿松駍è就很冷淡,宗翼善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你的憂慮,但這也是風(fēng)氣,嘉靖以前,官員致仕還鄉(xiāng)宦囊空空的,閭里父老相慰勞,贊其兩袖清風(fēng),若宦囊充實(shí),則鄙夷之不相往來,都以貪官為恥,然而隆慶、萬歷以來,官員歸鄉(xiāng),里人不問其人品,只問懷金多寡,以金多為能,對為官清廉的反而取笑為癡物,千里為官只為財(cái),今吳越士子,一旦中舉,就有美男求為仆,美女求為妾,厚資贄見,名為‘靠身’,以為避徭役、捍外侮之計(jì),所以中舉,不必外出為官,就足以致富——” 停頓了一下,宗翼善放緩語氣,但一字一句卻更發(fā)人深省:“華亭董玄宰,三十年間家財(cái)巨萬,豈是他自己經(jīng)營得來的,大半是投靠,城狐社鼠,狼狽為jiān,董氏之惡也有一半是其家奴所為,但最終都要算到董氏頭上。” 張?jiān)猿耙恍Γ骸拔襶ù匡扶濟(jì)世,沒想到我首先要面對的難題卻是自己的老父,還好我沒有同胞兄弟,不然約束起來更困難?!?/br> 宗翼善覺得自己方才那番話說得有些重,轉(zhuǎn)圜道:“岳父是忠厚長者,不會象董氏那般胡作非為的,收幾個靠身家仆也不算什么,風(fēng)氣如此,對家仆嚴(yán)加約束就好?!?/br> 張?jiān)α诵?,心里有了決斷,與宗翼善回到“解元第”牌樓下,就見一群婢仆從墻門出來,送這些人出來的卻是張瑞陽,這些婢仆躬身向張瑞陽告辭,口稱:“老爺。”見到張?jiān)妥谝砩?,又恭恭敬敬叫“少爺”和“姑爺。”然后各奔東西,霎時(shí)散盡。 沒等兒子張?jiān)_口問,張瑞陽先就解釋道:“宅里逼仄狹隘,住不下這些人,這些人都是山y(tǒng)īn城里和城郊的民戶,現(xiàn)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rì一早還會來聽差的。為父這些rì子也真是忙碌,多虧有他們幫忙?!?/br> 張瑞陽捻著山羊胡子,看著東面天際剛剛升起的那彎缺月,幸福地感慨著,卻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準(zhǔn)備買下,我們這宅子也該擴(kuò)建了,不然住不下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br> 八叔就是張瑞陽的堂弟張陸。與張?jiān)冶揉?,張陸的兒子張定一比張?jiān)∫粴q,前幾年還和張?jiān)粔K玩耍。張?jiān)B捷后張定一與張?jiān)驼f不上話了,如今張?jiān)咽堑胤缴系念^面人物,而張定一還是個在社學(xué)混rì子的大頑童—— 張?jiān)溃骸案赣H。這事不妥,在我們自己看來是雙方談妥出銀子買的,但在外人看來就不免有倚勢侵占族人房產(chǎn)之惡名——” 張瑞陽忙道:“何至于此,咱們多補(bǔ)你八叔家一些銀錢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讓你八叔吃虧,你八叔這百年老宅賣給別人至多也就二百多兩銀子,咱們給他四百兩總行了?!笨戳丝醋谝砩?,又道:“以后翼善和伊亭也可以與我們住在一起?!?/br> 宗翼善笑笑,沒為岳父說話。 一個小婢從墻門探頭出來??吹阶谝砩?,回頭沖門內(nèi)道:“宗姑爺在門前呢。” 伊亭便帶著一個仆婦走了出來,向張瑞陽行禮,張瑞陽讓來福挑燈籠送宗翼善夫婦回去。 張?jiān)赣H往內(nèi)院走去,父子二人默不作聲,到了天井邊,張瑞陽突然說了一句:“西張那邊也是屋宇連綿?!?/br> 張?jiān)栏赣H話里的意。早先西張也和東張這邊一樣是聚族而居,后來張?jiān)暌恢Ц毁F了,其他窮親戚逐漸遷到本城其他地方去住,宅基就轉(zhuǎn)賣給了張?jiān)?、張汝霖父子,現(xiàn)在西張狀元第規(guī)制宏麗。而且周圍住著的都是投寄靠身的奴仆,有數(shù)十家之眾。好在張汝霖持家頗嚴(yán),不允許家奴為非作歹,而且對于救災(zāi)公益,西張都肯首倡,所以在地方上的名聲尚好,但西張奴仆眾多,倚勢欺人的事還是時(shí)有發(fā)生,不然的話山y(tǒng)īn第一紈绔張萼的名聲又是怎么來的? ——還有,張?jiān)ㄟ^這句話對父親張瑞陽內(nèi)心更深層次的理解是:父親一直對西張富東張貧耿耿于懷,早年也想通過科舉求發(fā)達(dá),但考到三十歲還只是個童生,最后還是靠族叔張汝霖的舉薦才在開封周王府謀了一個差事,父親心里應(yīng)該是有強(qiáng)烈的挫敗感的,臨到老來,有了揚(yáng)眉吐氣的機(jī)會,少年時(shí)華屋廣舍、一呼百應(yīng)的夢想又抬頭了,這是人之常情,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錦衣夜行,要擺闊顯氣派就得在鄉(xiāng)鄰故交面前啊。 張?jiān)苣芾斫飧赣H的心情,也很想滿足父親雖庸俗卻實(shí)在的愿望,但是—— “父親,兒有事向父親稟告?!睆?jiān)X得有必要和父親長談一次。 張瑞陽“嗯”了一聲,父子二人上到南樓,張母呂氏和張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樓,張母呂氏笑瞇瞇道:“原兒,你和澹然回西樓去,要早點(diǎn)歇息?!币姺蚓龔埲痍柲悄榮è似乎有些怏怏不樂,便問:“有什么事?” 張?jiān)溃骸皟鹤右蚋赣H稟報(bào)此次鄉(xiāng)試之事?!?/br> 張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樓?!?/br> 張母呂氏見澹然下樓去了,這才對張瑞陽低聲笑道:“澹然有喜了?!毕矏傊橐缬谘员?。 張瑞陽也是大喜,先前的一絲不快一掃而空,對張?jiān)溃骸澳闶且驗(yàn)楦刚f這事嗎?” 張?jiān)溃骸斑€有一些其他事?!?/br> 張瑞陽點(diǎn)點(diǎn)頭,與老妻呂氏進(jìn)到臥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讓張?jiān)?,問:“原兒有何事要說?” 張?jiān)阆蚋赣H稟報(bào)了董氏、汪氏造謠中傷之事,說主考官錢謙益力爭要嚴(yán)懲,但無奈董、汪上下打點(diǎn),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有意偏袒不肯嚴(yán)加追究幕后主犯,董祖源、汪汝謙安然無恙,而且董其昌在朝中還在四處拜訪科道官,還想坐實(shí)舞弊案,翰社諸人都是心中不安,錢翰林臨回京師還特意叮囑他凡事謹(jǐn)慎莫貽他人話柄—— 張?jiān)f這些事時(shí)有意渲染、稍有夸大,張瑞陽在周王府供職多年,當(dāng)然知道官場的險(xiǎn)惡,神sè凝重。 母親呂氏又怕又恨道:“這些人見我兒中了解元,心懷嫉妒啊。這樣造謠誣陷,官府竟不嚴(yán)查,真是可恨。” 張?jiān)参康溃骸澳赣H不必?fù)?dān)憂,兒立身端謹(jǐn),中舉憑的是真才實(shí)學(xué),翰社宗旨亦是忠君愛國,這些人抓不到我們的把柄,謠言終會散去的?!?/br> 張瑞陽沉不語。他明白兒子和他說這些話的用意。他混跡王府二十多年,畢竟是很有閱歷的,不是局促鄉(xiāng)里的土紳。兒子張?jiān)咧薪庠笏拇_很得意,受人尊敬、奉承、門庭若市的感覺很好,但現(xiàn)在聽張?jiān)f了這些事。也深知兒子以后的仕途之難,族叔張汝霖就是被人排擠才解職回鄉(xiāng)冠帶閑住—— 半晌,張瑞陽道:“那你八叔的房子我們就不買了,我看張陸那個兒子不學(xué)好,前些rì還偷拿家里的銀錢出去賭博,我們?nèi)糍I了他家宅子,以后他賭博敗了家,必定還耍無賴說我們的壞話?!?/br> 張?jiān)溃骸案赣H考慮得極是,我家這宅子雖說舊了一點(diǎn)。但南樓、西樓上下兩層有二十間房,居住也盡夠,還有后園投醪河畔的小樓,也有十間房,平rì就讓石雙一家住在那邊樓下,算是看守一下后門,家里有喜慶事親戚朋友往來也可在那邊暫住。兒子十月初就將赴京,來福、小武都要跟去,還有真真我也要帶去,家里空得很,本來澹然也要去的——” 張母呂氏即道:“澹然不能去。她已有兩個月身孕,待你十月啟程她都四個月身子了。最是需要調(diào)養(yǎng)的時(shí)候?!?/br> 張?jiān)c(diǎn)頭道:“是是,澹然不去?!?/br> 張母呂氏問:“那王微呢?” 張?jiān)溃骸巴跷⒁獛蚸iejie管理布莊,當(dāng)然不能去,也不會留在山y(tǒng)īn,所以說家里房子、人手也是夠的?!?/br> 張瑞陽道:“人手不夠,這些天若不是那些新投奔的婢仆幫忙,我和你母親真是忙不過來?!?/br> 張?jiān)托牡溃骸皟貉a(bǔ)生員后就有要寄獻(xiàn)田產(chǎn)的、有投身為奴的,兒都拒絕了,人多,事自然就多,沒有那些人,事也就少了,現(xiàn)在家里有符成和符大功父子、石雙一家四口、兩個洗衣做飯的老仆婦、兔亭,還有澹然帶來的四個婢女和兩個小廝,人手是夠的,前院廚下要添人,可以托石雙在鄉(xiāng)下雇兩個中年婦人,立契約,就與當(dāng)初雇傭石雙一家一樣,這投寄靠身的萬萬要不得啊,華亭董氏之惡,大半出于家奴。” 張瑞陽道:“這些rì子要投靠的何止這六家,至少有二十家,這六家是為父讓范珍去查訪過的,人都實(shí)誠,殷勤熱情,還有很多人送銀子的,為父都婉拒了,原兒啊,這已經(jīng)接納了的六戶就算了,以后再不接受他人投靠了,如何?” 這時(shí)若直接拒絕那就太讓父親下不了臺,張?jiān)聊蹋掍h一轉(zhuǎn),問:“父親看孩兒在仕途上能有多大前程?” 張瑞陽笑了起來:“怎么,要為父夸你嗎?” 張?jiān)⑿Φ溃骸皟?nèi)舉不避親,請父親直言?!?/br> 張瑞陽道:“這些rì子為父聽到的那些夸你的話聽得兩耳都生繭了,為父也知你志向不小,若你努力,前程不可限量,肅之族叔就是這么說的。” 張?jiān)謫枺骸澳歉赣H認(rèn)為兒子寒窗苦讀、努力科舉又為的是什么?” 張瑞陽躊躇了一下,說道:“光耀門庭,造福鄉(xiāng)梓?!?/br> 張?jiān)溃骸案赣H說得極是,光耀門庭是私,造福鄉(xiāng)梓是公,生在人間要象圣人那樣無私很難,兒子不想做圣人,兒子想公私兼顧,希望東張興旺發(fā)達(dá)又能為山y(tǒng)īn民眾敬仰、二老無病無災(zāi)健康高壽,也希望國家太平、民眾安居樂業(yè),我想天下士子愿望也大都如此,但很多官至首輔的本朝名臣能輔佐皇帝治國,卻不能保家小平安,如夏言、徐階、張居正,這又是為什么?” 夏言,江西貴溪人,嘉靖年間的首輔,被嚴(yán)嵩誣陷致死,絕后; 徐階,松江華亭人,扳倒嚴(yán)嵩成為首輔,但致仕后因族人侵占鄉(xiāng)民土地,被海瑞徹查。險(xiǎn)遭殺身之禍,被迫退出大量田產(chǎn); 張居正,生前為帝師、首輔,功在社稷,風(fēng)光無限,死后卻抄家,家人餓斃,慘不忍言—— 這都是近五十年間的事。張瑞陽當(dāng)然知道。這時(shí)聽兒子提起,惕然心驚,這三人不比嚴(yán)嵩父子為世人所唾棄。平rì都有清廉之名,但有一個共同點(diǎn)就是其家人、族人借勢橫行,被政敵揪住作為罪行之一加以彈劾—— 張母呂氏聽說過張居正。擔(dān)心道:“原兒啊,依為娘說你干脆就不要進(jìn)京了,就留在本縣,這官可不好當(dāng),你還只是個舉人,就有那么多人嫉妒你,要陷害你,那以后還怎么了得!” 張?jiān)肮蛟谀赣H膝下,說道:“兒當(dāng)然想侍奉雙親終老。但兒子覺得還能為國家做點(diǎn)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兒子不是說著玩,是認(rèn)真的——母親也不要擔(dān)心,兒子得罪了一些人,但也結(jié)了很多善緣,兒子一定能光耀門庭。造福鄉(xiāng)梓?!?/br> 張母呂氏眼含淚花,撫著兒子的臉,摸到耳朵,捏捏—— 張瑞陽放下父親的尊嚴(yán),說道:“原兒。明rì為父就將那六戶投靠的家仆好言勸出,除了地方公益也絕不受他人請托出入公門攬?jiān)V訟。做好這兩件事,其他諒無大錯,不讓你有后顧之憂?!?/br> 張?jiān)跸玻芊畔赂傅赖淖饑?yán)聽兒子的勸諫,這很不容易,父親是一個明智正直的人—— 張母呂氏欣慰道:“父慈子孝,真讓人看著歡喜?!?/br> 張瑞陽道:“原兒讀通透,比我有遠(yuǎn)見,為父之所以答應(yīng)那些人投靠倒不是在乎他們的田產(chǎn),只是那些人言詞懇切,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絕而已,現(xiàn)在卻要狠下心,若這些人在我東張?jiān)赂?,那就好比蔓草很難清除了?!?/br> 張若曦走了進(jìn)來,見張?jiān)蛑?,驚問:“出了何事?” 張瑞陽示意張?jiān)酒饋?,笑道:“張?jiān)G父,父善納之——不知以后史會不會有這一筆?!?/br> 張?jiān)Φ溃骸案赣H將以‘生平足跡不入公門’為傲?!?/br> 張若曦不知道父親和弟弟在說什么,張瑞陽既已想通,便不認(rèn)為這是丟了做父親面子的事,心平氣和向張若曦解釋了,張若曦點(diǎn)頭道:“這些趨炎附勢之徒,斷絕了去最好,女兒在青浦,自去年董氏身敗名裂,就有很多民戶要來陸氏投靠,我都讓陸郎拒絕了,只立契雇傭,不接受投靠,我這也是聽從了小原的勸告,董氏之禍?zhǔn)乔败囍b?!?/br> 又說了一會話,張?jiān)螂p親道了晚安下樓去,張若曦追到樓梯口道:“澹然已睡下,讓你去陪王微,嘻嘻,應(yīng)該是真心話,不過呢,你還是再去試探一下?!?/br> 張?jiān)χ履蠘?、上西樓,云錦迎過來輕聲道:“姑爺,小姐已經(jīng)睡著了,讓你去微姑那邊呢?!?/br> 張?jiān)溃骸拔疫M(jìn)去看看?!?/br> 云錦道:“那姑爺可要輕手輕腳,莫吵醒了小姐?!?/br> 張?jiān)溃骸拔視缘谩!陛p輕走進(jìn)內(nèi)室,銅牛燈昏暗,紅羅紗帳低垂,撩開紗帳一角,只見澹然豐盛的烏發(fā)堆在枕上,白白的臉,黛眉、細(xì)睫、淡紅的唇,讓他很想去親一下,剛彎下腰,后腰帶卻被揪住,回頭看,卻是小婢云錦,輕聲道:“不要吵到小姐?!?/br> 那看似睡著了的商澹然突然“噗嗤”一笑,睜開眼來,眸光晶亮,哪有半分睡意,卻嬌嗔道:“我都睡著了,你卻來吵我?!笨粗鴱?jiān)?,目光微微一凝,問:“張郎何事這么高興?” 張?jiān)斑馈钡囊宦?,都是聰慧過人、心細(xì)如發(fā)的女子,可不要讓澹然以為他是因?yàn)榭梢匀ヅ阃跷⒍吲d,那可糟糕,說道:“有一大喜事——”便坐在床邊將方才與父親的談話說了,順利解決了這一心病,他現(xiàn)在真是極其輕松愉快—— 商澹然微笑道:“張郎考慮得周全,宅子有那些不明底細(xì)諂言媚笑的人也實(shí)在讓人不舒服——好了,張郎去洗漱,王微在后園木樓,她今天第一次進(jìn)張家的門,你不要冷落她?!?/br> 就是這最后兩句話,讓張?jiān)浅8袆?,定定的看著商澹然,這才是第一會勾人心的女子啊。 …… 那彎缺月升上樓頂,月光清冷,后園白騾的廄房有燈光,張?jiān)瓌傋呓?,兔亭就舉著燈籠出來了,見到張?jiān)?,囅然笑道:“少爺,雪jīng睡著了?!庇值溃骸吧贍斎ツ睦?,婢子照你?!笔掷餆艋\晃了晃。 張?jiān)溃骸拔揖驮诤优闲?,月光亮得很,又沒幾步,你趕緊回去歇息。” 兔亭“噢”的一聲,提著燈籠回內(nèi)院去了。 張?jiān)瓌傋叩侥莾芍旯饦湎?,聽得木樓上的西洋自鳴鐘“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連響了十二聲,這鐘是商澹然讓搬到這邊來的,說是半夜冷不丁“當(dāng)”的響起來會心驚—— 張?jiān){悶,看看缺月位置,應(yīng)該還沒到子時(shí)啊,三更鼓還沒敲,怎么就十二點(diǎn)了? 姚叔和薛童住在樓下,薛童已入睡,姚叔聽到腳步聲就從房里走了出來,叫了聲“張相公”,張?jiān)c(diǎn)頭道:“姚叔早點(diǎn)休息。”腳步輕捷來到樓上—— 王微和穆真真在房研究那座西洋自鳴鐘,小婢蕙湘也在邊上,見張?jiān)M(jìn)來,都瞪大了眼睛,張?jiān)Φ溃骸霸趺催@么看著我?” 正這時(shí),聽得遠(yuǎn)處鼓樓傳來敲三更的鼓點(diǎn),張?jiān)粗亲曾Q鐘道:“現(xiàn)在才十一點(diǎn)嘛,這鐘卻報(bào)十二點(diǎn)。” 穆真真道:“少爺,婢子很多天沒往回?fù)芩恕!?/br> 這自鳴鐘每天會快一刻時(shí),以前穆真真每天早上聽到鐘敲六點(diǎn)就起床把鐘往回?fù)芤豢虝r(shí),穆真真隨張?jiān)ズ贾菘靸蓚€月,這鐘也不知搶先到哪天去了—— 張?jiān)χ鴮㈢姄艿绞稽c(diǎn),笑問:“你們兩個怎么還不睡,等我?” 王微嬌聲道:“誰等你呀,真真等你?!?/br> 穆真真趕緊道:“我好困了,微姑侍候少爺睡覺?!遍W身出了房,回她的小房間了。 王微低著頭,收拾案上的冊,面sè緋紅,如羊脂美玉抹上一層胭脂。 “修微,”張?jiān)瓎枺骸霸谶@里還習(xí)慣否?” 王微低聲道:“很好,太太賞了我一副銀飾,我現(xiàn)在算是張家人了。” 張?jiān)溃骸爱?dāng)然,早就是了?!睆暮D里翻了翻,抽出一信,遞給王微—— 王微一看,正是她上回留在岕園梅花禪給張?jiān)男?,含羞道:“相公還留著這信啊?!?/br> 張?jiān)溃骸懊坊ǘU夜語怎么能忘?!?/br> 夜很靜,樓外投醪河水聲清淺,對岸西張庭院有縹緲的歌聲傳來,應(yīng)是在為大兄張岱慶祝中舉,張?jiān)溃骸拔覀冞@邊太冷清了,修微吹一曲洞簫,也讓西張大兄他們縹緲羨慕一下?!苯褚箯?jiān)娴呐d致很好。 王微卻以為張?jiān)瓌e有所指,美眸盈盈,似要滴出水來。 —————————————————————————— 很好,七千字更到,事情都說清楚了,無后顧之憂,張介了要放手大干了,向友求一張?jiān)缕被蛲扑]票,今天才一張?jiān)缕?,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