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篷船稍稍貼近左岸行駛，張?jiān)?、張岱這些來迎接的人就在岸上跟著船往碼頭方向走，商澹然提醒夫君走小心，不要只顧著扭頭看著船上卻忘了看腳下的，這可不平整，又回頭看了一眼周媽抱著的襁褓嬰兒，對張?jiān)Φ溃骸坝炙?，方才都是醒的?！弊屩軏尠研▲櫇u抱進(jìn)艙去。

    張岱的妻子劉氏待在艙中不肯拋頭露面，張岱的心情也遠(yuǎn)沒有張?jiān)矏?，他寧愿劉氏留在山y(tǒng)īn，這些rì子他和李蔻兒親密得簡直是蜜里調(diào)油——

    兩條船在碼頭泊下，布上踏板，張岱上船扶著父親張耀芳上岸，張耀芳與其父張汝霖?zé)o論體形還是容貌都很象，體軀肥胖，戴著眼鏡，笑呵呵與張?jiān)蛘泻簦骸百t侄，恭喜啊，去年十月初九你們從山y(tǒng)īn八士橋上船赴京趕考，當(dāng)時(shí)誰能想到我山y(tǒng)īn張氏竟能一科三進(jìn)士，你還是一甲第一的狀元！”

    清吳庭笑道：“山y(tǒng)īn龍山是風(fēng)水寶地啊，四十五年前陽和先生高中狀元，四十五年后介子少爺成了我大明最年少的狀元公，放眼江南乃至整個(gè)大明朝，這樣的門第能有幾家？”說罷向張?jiān)?、張岱鄭重行禮。

    以前張?jiān)奂参从鷷r(shí)吳庭曾為張?jiān)x過書，并且曾指點(diǎn)過張?jiān)臅?，張?jiān)Q吳庭為吳先生，很是氣。

    商周祚走過來與張耀芳寒暄，二人以前也是認(rèn)識的，現(xiàn)在算起來張耀芳比商周祚長了一輩了。不過張耀芳不敢以長輩自居，依舊與商周祚以平輩見禮——

    穆真真、王微和景蘭、景徽姐妹已經(jīng)上到后面那條船拜見商澹然，商澹然見王微在這里，雖然驚訝，這時(shí)也無暇詢問，景蘭、景徽這兩個(gè)侄女歡天喜地一人拉著她的一只手說話，景徽仔細(xì)看著商澹然，說道：“姑姑。你比以前更美了，又白又美?！?/br>
    商澹然生了孩兒后，身材比以前豐腴了一些，有著成熟婦人的嬌美風(fēng)韻。

    商澹然摸著景徽整齊的額發(fā)，微笑道：“小徽都長這么大了，小蘭都快和姑姑一般高了，這rì子過得真快。三年前的二月二十rì你們離開會稽入京，這一別都快四年了。姑姑可是很想你們呢?！?/br>
    景蘭比幼時(shí)靦腆一些。只是笑，不怎么說話，景徽依舊話多，和幼時(shí)一般依戀商澹然，張望道：“小鴻漸呢，我要抱小鴻漸?！?/br>
    周媽笑嘻嘻抱著小鴻漸上前，景蘭、景徽、穆真真、王微一齊聚過頭來看。粉嫩的小嬰兒睡得正香，細(xì)軟的額發(fā)。微微張著的小嘴不時(shí)“吧嗒”一聲，似在睡夢里吃nǎi呢。王微驚喜道：“鴻漸小公子比滿月時(shí)長大了很多了，小孩兒長得真快！”

    張?jiān)蛷堘愤@時(shí)也上到這邊船上來，張岱向商澹然作了個(gè)揖，叫聲：“商弟婦遠(yuǎn)道辛苦，我那鴻漸侄兒呢，讓我看看?！?/br>
    張?jiān)c商澹然相視一笑，張?jiān)瓕χ軏尩溃骸白屛冶П??！北н^兒子仔細(xì)端詳，心里道：“這是我的孩子，我喜歡?！毙睦锛葰g喜又沉著，有子萬事足就是這種沉著。

    一邊的張岱道：“鼻子、嘴巴與介子如同一個(gè)模子刻出來的，好孩子，大伯有禮物給你?！睆膽牙锩鲆粔K蘇州制玉名家陸子岡鏤雕的四sè和田玉螭虎玉珮，掖在襁褓里，這種紅紫綠白的四sè和田玉極名貴，四sè分明，寓意福祿壽喜，很難得，又是出于陸子岡之手，這么一小塊玉珮估價(jià)不下三百兩銀子。

    老仆符成、還有商澹然的侍婢云錦、玉梅和名叫白馬的小廝過來向張?jiān)念^，武陵看到亭亭玉立的云錦，一個(gè)勁地傻笑，云錦臉通紅，不理睬他——

    碼頭上人聲嘈雜，聚在這邊的人氣息各異，六個(gè)月大的張鴻漸醒來了，眼睛烏溜溜看著抱著他的人，一眨不眨，商澹然輕輕揉了一下兒子的小臉蛋，笑道：“仔細(xì)認(rèn)認(rèn)這人是誰？”

    小鴻漸點(diǎn)漆一般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張?jiān)∽炻龔埓?，在張?jiān)詾閮鹤右薜臅r(shí)候，這孩兒卻綻開一個(gè)笑，并且“格格”的笑出聲來，邊上的景蘭、景徽都樂壞了，都去親小鴻漸，小鴻漸這才“哇哇”大哭起來，但兩個(gè)表姐不再sāo擾他，他很快就止住了哭，他的哭是表示不滿、是表示拒絕——

    商澹然笑道：“他不怎么哭的，愛笑，象小徽小時(shí)候，見人就笑。”

    “象我？”景徽看著小鴻漸，抿著嘴不說話了，剪水雙瞳盈盈yù笑，不知想些什么。

    張?jiān)H了一下兒子臉蛋，交給周媽抱著，對張岱道：“大兄，我與你一起去見劉氏嫂子?！睆堘反谶@邊艙室不想去見劉氏可不行。

    劉氏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著張岱來叫她下船，相見也只干巴巴說了幾句話，張岱扶她下船，與傅氏見一禮后便乘上馬車。

    商澹然一行也上岸了，見到兄嫂，拜倒膝下，喜極而泣，商周祚含著熱淚上下打量這個(gè)幼妹，六年前他離鄉(xiāng)赴京就職，澹然與現(xiàn)在的景蘭差不多大，如今已為人母了，他這個(gè)做長兄的真是欣慰。

    商澹然拉著嫂子傅氏的手道：“嫂嫂比以前清減了啊?！?/br>
    傅氏自前年小產(chǎn)后，身體一直不好，經(jīng)常相見的人不覺得，商澹然隔了近四年不見，覺得嫂嫂明顯消瘦且有病容，不免有些擔(dān)心。

    傅氏這時(shí)是一臉的喜氣，說道：“京中沒有親戚走動(dòng)，悶得緊，現(xiàn)在你來了，嫂嫂真是高興?！?/br>
    澹然五歲喪母后就由長嫂傅氏撫養(yǎng)長大，所以在傅氏眼里，澹然就和她女兒差不多，這時(shí)看小鴻漸白胖可愛，又是男嬰，傅氏喜得合不攏嘴，讓澹然母子與她同乘一輛馬車。

    來福已經(jīng)雇了五輛馬車和二十名挑夫。將船上的各種器物盡數(shù)搬上岸，器物運(yùn)往李閣老胡同的那個(gè)四合院，商澹然一行人則到東四牌樓商周祚宅中用餐，張耀芳、張岱和劉氏一行則去泡子河畔，相約初十rì到泡子河畔一聚。

    商澹然從山y(tǒng)īn帶的器物極多，她離鄉(xiāng)那rì收到的各方禮品，張瑞陽都讓她帶到京中來，到了嘉興又有張若曦送的大量禮物。還有楊石香的五千冊書，二十名挑夫一次都不完，來福趕緊又雇了十人，與符成、汪大錘一道領(lǐng)著往皇城西側(cè)的李閣老胡同去了。

    張?jiān)緛硎谴蛩沐Ｈ辉跂|四牌樓這邊與內(nèi)兄一家聚餐之后便去李閣老胡同那邊過夜的，因?yàn)檫@邊住不下這么多人，但用餐時(shí)嫂嫂傅氏說要留澹然母子在這邊先住幾天，張?jiān)桶才磐跷⒑娃ハ?、薛童、姚叔先住過去。符成、來福、汪大錘也留在那邊，一應(yīng)rì常用物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

    有了個(gè)小嬰兒。這四合院就煥發(fā)了生氣。歡聲笑語不斷，景徽最愛逗小鴻漸，夜里歇息時(shí)，穆真真就搬到鄰室與云錦、玉梅一起住，她那張床由周媽帶著小鴻漸住，那是外間，里間就是張?jiān)拇蟠病＿@夜商澹然當(dāng)然與張?jiān)补舱?，臨睡之前。周媽把小鴻漸抱來讓商澹然喂nǎi，小鴻漸胃口不小。半夜時(shí)還要吃一次nǎi——

    當(dāng)著張?jiān)拿娼o兒子喂nǎi，商澹然還有些不好意，畢竟是第一回呢，周媽笑嘻嘻退到外間去，張?jiān)湍脗€(gè)小杌子坐在邊上看兒子吃nǎi，小喉嚨吞咽“咕嘟咕嘟”的，一手還抓著澹然的另一只nǎi，似擔(dān)心父親張?jiān)瓡尅?/br>
    張?jiān)Φ溃骸奥?，別嗆著，爹爹不和你搶?！?/br>
    商澹然俏臉緋紅，微嗔道：“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說話要正經(jīng)些?！?/br>
    張?jiān)溃骸胺驄D之樂，怎么一本正經(jīng)?！闭f著，把兒子的小手拿開，覆上他的大手，稍一揉捏，指掌間就濕稠稠的了，縮手一看，一手的nǎi汁——

    商澹然吃吃的笑，卻見張?jiān)嶂值溃骸罢嫦恪?，還在掌心舔了一下，又道：“真甜?！泵嗣鹤幽X袋道：“小子口福不淺?！?/br>
    商澹然笑得不行，身子一動(dòng)，nǎi頭從兒子口中拔出，小鴻漸正吃得起勁，沒得吃頓時(shí)“哇”地一聲大哭，商澹然趕緊又塞回去堵住兒子的嘴，哭聲戛然而止。

    張?jiān)辉倥c澹然調(diào)笑，問澹然離鄉(xiāng)時(shí)的情景，嘆道：“我母親不知道有多舍不得你們離開山y(tǒng)īn呢，現(xiàn)在小鴻漸是她老人家的心頭rou。”

    商澹然道：“那我們明年把二老也接到京中如何？”

    張?jiān)瓝u頭道：“這京中他們住不慣的，上了年紀(jì)的人還是在家鄉(xiāng)住得慣，你與鴻漸在京中住幾年，待鴻漸長大一些，你們母子回山y(tǒng)īn代我孝順兩位老人家?！?/br>
    商澹然應(yīng)道：“我就是這么想的呢?！备杏X懷里的兒子不再吮吸，低頭一看，兒子吃nǎi吃著吃著就睡著了，便掩起胸衣，喚周媽進(jìn)來抱小鴻漸出去睡，小心不要讓小鴻漸吐nǎi，小鴻漸吃得太飽容易吐nǎi。

    夫婦二人上床，分別一年，自是分外恩愛，這一夜，張?jiān)瓏L到了妻子甘美的rǔ汁，真正的甜蜜，都說丈夫是妻子的第一個(gè)孩子，不知是不是指這事？

    ……

    三rì后，張?jiān)c商澹然搬到李閣老胡同那處四合院，傅氏很是不舍，澹然說隔兩三rì就會帶著小鴻漸回來看望兄嫂，嫂嫂也隨時(shí)可以帶著景蘭、景徽來李閣老胡同這邊，乘馬車不用半個(gè)時(shí)辰，京城道平坦，很方便的——

    這rì張?jiān)诤擦衷郝牭揭粋€(gè)消息，南京禮部侍郎沈榷有文書回復(fù)翰林院和詹士府，要求將辯論之期延后十rì，因?yàn)樗麄兡且环降娜丝峙虏荒茉谑碌浊摆s到京城，同時(shí)沈榷把參加辯論的名單報(bào)了上來，除沈榷自己外，還有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江南高僧蓮池大師、紹興名儒劉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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