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來龍去脈

    君莫問忽然醒來的時候，看著從頭頂垂下來的淡綠色的床帳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意識混沌，這讓他有些分辨不出記憶里可怕的畫面到底是夢境，還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真切的事實。

    “你醒了？”

    忽然傳來的聲音，讓君莫問停住了想要扒開自己的衣服去查看身體是否存在傷痕以驗證記憶的沖動。他抬起頭，看清楚面前生而兇相的大漢，有些疑惑地不確定：“青夔？”

    面前的大漢沒有攜帶九環(huán)大刀，但是那張臉的確是青夔沒錯：“殿下已經(jīng)等你很久，跟我來吧?！?/br>
    青夔口中的殿下，必然是皇三子景王唐錦無疑，君莫問此來京師唯一的目標(biāo)。他連忙掀開覆蓋在身上的薄被，被子下穿戴整齊并無不妥，但是當(dāng)他踩住地面的時候，身體沒有任何緩沖直接摔倒在地上，嘭——

    “你怎么了？”青夔詫異地看著君莫問，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君莫問就是從床上下來直接倒在了地上。

    君莫問撐著床沿艱難地爬了起來，他的腿根發(fā)酸，后庭guntang，只是一個簡單的站立的動作，也讓他緊繃的大腿無法控制地顫抖：“我沒事，走吧，別讓殿下久等?！?/br>
    唐錦正在泡茶，他看見走進(jìn)來的君莫問，將一杯猶帶熱氣的茶水放在了對面。素色的寬袍大袖，顯得這位微笑著的皇室成員更加溫潤平和：“你來了，坐吧?！?/br>
    君莫問先在兩步外站定拱手，方走近撩袍于唐錦對面的蒲團(tuán)里坐下：“殿下。”

    唐錦品了一口茶，從茶香氤氳的水汽里抬頭看向君莫問，那目光溫潤平和：“你有話要問我？”

    君莫問想了一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殿下將我從淮安縣召來，可是有什么事？”

    唐錦便笑了：“不急，你先問吧?！?/br>
    君莫問斟酌了一下措辭，又十分注意語氣，以免即將出口的詢問太過于像是興師問罪：“當(dāng)日我身陷囹圄，判為死刑，殿下并未出手相援，可對？”

    唐錦點頭，十分坦然：“對?！?/br>
    “此次殿下借恒河公之手，召我入京，其實對我能否醫(yī)治蔡白公子并無十全的把握。若是治療失敗，恒河公要置我于死地，殿下也不會援手，可對？”

    唐錦又點頭，依舊十分泰然：“對?！?/br>
    君莫問深吸了一口氣：“殿下可有什么要對我解釋的？”

    “大膽，殿下做什么都是對的，有什么好對你解釋的？”唐錦還未說話，青夔便在一旁斷喝一聲。

    唐錦抬手示意青夔噤聲，依舊微笑地看著君莫問：“當(dāng)日我在淮安縣遇險，你說能救我于危難之間，可還記得答應(yīng)過我什么？”

    “兩日內(nèi)令殿下行動自如，送殿下離開淮安縣，”說到這里，君莫問微微一頓，“抑制城中癘疫?！?/br>
    唐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那時已然存了必死的心，只想難逃一死，若能救一城百姓也是死得其所。你忽然對我說可以抑制癘疫，要說我全然相信，那就是在騙你。但是我到底怯死，便選擇了信你?！?/br>
    唐錦不再說下去，君莫問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唐錦選擇了相信，但君莫問其實根本沒有抑疫的方子，最后能救半城百姓實屬一場豪賭之下的僥幸，這便是君莫問的言而失信。

    君莫問答應(yīng)唐錦的事，只完成了一半，唐錦自然不會全心意待他。即便是要召他，也將他陷入同樣險地，看看是否還能出現(xiàn)一場豪賭之下的僥幸，這是憤怒，亦是懲罰，懲罰君莫問的欺騙和失信。

    君莫問本來對當(dāng)日為了留下一個崔家翻案的機(jī)會，將一城百姓陷入死地，賠了半城百姓性命這件事十分耿耿于懷，此時被唐錦責(zé)罰過，心中反而好受了一些。他恭敬拱手：“殿下，我沒有疑問了。”

    對于君莫問的聰慧十分滿意，唐錦點了點頭：“你那時說，榮華富貴，高官厚祿，要事后慢慢與我說。我想，現(xiàn)在該是時候了?！?/br>
    這件事，君莫問早就想好了，他站起來，撩袍于唐錦身前跪下：“下官八品醫(yī)令君莫問，請調(diào)嘉云關(guān)?！?/br>
    唐錦這樣的身份，早習(xí)慣了旁人跪來跪去，所以君莫問這一跪，他受得十分坦然：“嘉云關(guān)？聞?wù)f近些日子灰鶴蠢蠢欲動，并不太平。”

    君莫問拱手再頷首：“不錯，是嘉云關(guān)。”

    唐錦盯著君莫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面前的醫(yī)者，是居心叵測的投機(jī)分子還是一心報效的愛國志士：“這就是你要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

    一再重復(fù)這四個字的唐錦，溫潤平和的語氣中有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諷刺，君莫問卻點頭：“是。”

    唐錦吩咐青夔：“讓陳戎來，送君醫(yī)守回去?！?/br>
    醫(yī)守，從五品，是駐地軍醫(yī)最高的品階。君莫問還沒來得及為唐錦答應(yīng)而高興，就為那話中提到的名字皺了眉：“陳戎？”

    唐錦回頭：“君醫(yī)守應(yīng)該見過，陳戎便是我讓去請你來的人。”

    須臾，陳戎便來了，君莫問看著那身形魁梧，幾乎遮蔽半室陽光的大漢的臉，渾身一僵。

    “君先生。”

    面前不卑不亢拱手，不茍言笑的臉，瞬間跟記憶的柴房里嬉笑的陰狠的粗鄙的侮辱的臉重合了，那聲小娼妓言猶在耳，君莫問的乳尖、囊袋、后庭似乎又感覺到那樣麻癢火辣的刺痛。

    “以后君醫(yī)守若有什么消息要傳于我，告知陳戎便可。”唐錦的聲音，其中對于陳戎的信任，讓君莫問咽下了已然到了嘴邊的疑問。

    一直跟著陳戎走到后門，走到出府的馬車前，君莫問才艱難地開口：“為什么？”

    君莫問問得語焉不詳，陳戎卻一下子就懂了，那張一路行來不茍言笑的臉笑了，滿含鄙夷的嬉笑才是君莫問想象中屬于陳戎的表情：“君先生是問我為什么打你的奶子，玩你的saojiba，不僅自己干你，還找一群男人干你的sao屁眼，跟你玩調(diào)教男娼的游戲嗎？”

    君莫問又驚又怒，面色青白交錯：“你！”

    “我姓陳，我父親也姓陳。”看著君莫問勃然的臉色，陳戎忽然道。

    自古子女隨父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君莫問困惑地看著陳戎。

    對上君莫問疑惑的表情，陳戎有些惱怒又有些釋然：“君先生似乎沒有什么印象，也對，我對他也沒有什么印象了。我跟著母親一起長大，兄弟欺負(fù)我，叔伯搶走我家的房產(chǎn)地產(chǎn)，沒有錢，我實在餓狠了去灶上拿了一個下人吃的菜窩頭被打得半死，母親積勞成疾郁郁而亡，他們說不要怨他們，要怨，就怨我的父親要去救不該救的人。于是，我忍不住想，到底是為了誰，父親可以放棄母親和我，欣然去死。”

    君莫問的表情由困惑漸漸變成了恍惚，有什么要從久遠(yuǎn)里的記憶里跑出來。

    “我沒有見過你，我連你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但是秦十三知道。當(dāng)我受命去勸服秦十三，裝作不經(jīng)意告知當(dāng)年崔家還有漏網(wǎng)之魚，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嗎，”   陳戎繼續(xù)娓娓道來，“他不顧父兄反對，不顧傷勢，奔襲去了禹州，去淮安縣找到了你?！?/br>
    君莫問的表情由恍惚變成驚訝，他終于明白秦十三那樣的反常是為什么。當(dāng)初在焦山別院，秦十三待君莫問不過是個隨意調(diào)教打罵的物件，甚至在被忽然殺上山的吳老二等人倉促逼退時，險些任青芘將君莫問滅口。在淮安家中的那幾日，他卻再也沒有打過他，只迫他叫他殿下，一遍又一遍地疼愛他。

    秦十三必然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他是崔君庭。

    君莫問也終于明白了陳戎的身份，當(dāng)日行刑之時，他被劫出，統(tǒng)領(lǐng)將他藏在樹上，然后于追來的輕騎面前自裁，潑在地上鮮血殷紅，燙痛雙目：“原來你是那位統(tǒng)領(lǐng)的孩子?！?/br>
    相較于君莫問泛紅的眼眶，陳戎的表情可談不上什么感動激動，他又恢復(fù)了不茍言笑的樣子，魁梧的身形山一樣巍峨，看向君莫問的眼神卻透著詭秘的陰冷：“以后我每月會去一次看君先生是否有什么要帶給殿下的消息，君先生多多關(guān)照了。”

    君莫問對上那樣陰冷中透出惡意的眼神，臉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