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蔣易秋轉(zhuǎn)學之后天天給許璟打電話，屁大點事也能說好久。許璟正好被剝奪了看電視的自由，變著花樣逃避學習，于是也很樂意與他煲電話粥。

    兩人一拍即合，許璟把長長的座機線拉到自己房間，用肩窩夾住聽筒，一手撕開零食，含糊道，“沒我罩你了，有沒有人欺負你？”

    “我好想你，”蔣易秋聽起來又快哭了，“我在這里一個人也不認識，什么好玩的地方也沒有，我好舍不得你，你要是能跟我一起過來就好了。”

    許璟不以為然：“等開學了就好了，你就會有同學了啊?！?/br>
    蔣易秋在剛剛離開許璟的一段時間里，把自己才建立起來的陽光一面全部封閉，似乎敞開內(nèi)心接納新人也是對許璟的一種背叛。

    許璟每每耳提面命，“你這個人可不可以不要給自己那么多枷鎖?！彼齽倓傔M入發(fā)育的青春期，很愛裝大人說話，能用高級詞匯絕不用低級詞匯，“我覺得你道德感好強，這樣給別人很大壓力。”

    唐曼華總是在關鍵時刻沖進來“棒打鴛鴦”，“自覺點啊，天天就知道玩，作業(yè)還做不做了！”

    許璟叫苦不迭，不情愿地壓著話筒做起總結(jié)陳詞，“好煩啊，我媽不準我聊天了?！?/br>
    “你居然還沒有自己的手機？你都是初中生了哎。”蔣易秋語調(diào)夸張。

    許璟忿憤道：“有沒有都一樣，他們說影響學習，就算買了也會規(guī)定只能每天放學完成作業(yè)后才能玩一小會兒?！?/br>
    “你已經(jīng)這么大了，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了，只要成績不下滑就好?！毖b成熟的習性也順著電話線，傳染給了蔣易秋。

    蔣易秋繼續(xù)給許璟灌迷魂湯，“這是你擺明自主權(quán)姿態(tài)的第一步，不然以后無論做什么都要被他們拿捏了。等有了手機，我們隨時都能發(fā)信息，還能打視頻發(fā)照片。”

    蔣易秋還說了好些要多酷有多酷的功能場景，仿佛沒手機就還是個老土小屁孩似的。許璟被亂花漸入迷人眼，斗志也被激起來。

    “好，我要為了你去爭取使用手機的權(quán)利。”

    那段時間，許璟天天將人權(quán)、自由一類的詞掛在嘴邊，時常吃飯吃到一半，就要停下筷子，慷慨激昂地發(fā)表一些演講。為了證明長大不是說說而已，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憊懶賴床，而是每天趕在許衛(wèi)山起床前就自己起床洗漱完，大人一起來就能看見她正坐在餐桌前徐徐進食。

    在許璟瘋狂的掙表現(xiàn)之下，許衛(wèi)山首先繳械，“嘖嘖”感慨：“上了初中就是不一樣，一夜之間變成大孩子了，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大人cao心?！?/br>
    為了表示對許璟懂事的鼓勵與表揚，在初中的第一學期結(jié)束后，許衛(wèi)山不顧唐曼華的反對，買了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機作為禮物送給她。

    許璟高興得抱著許衛(wèi)山親了好幾口，她把盒子拿回房間，儀式感十足地打開臺燈，一絲不茍地拆開，對著攝像頭自拍了幾張，然后捏在手里擺弄把玩很久。

    許璟把身邊所有人的社交賬號統(tǒng)統(tǒng)加上，久別重逢般地在百無聊賴的寒假暢聊了一下午。蔣易秋比她還激動，‘我們以后隨時隨地都能保持聯(lián)系了！’

    短短幾個小時，許璟打字速度突飛猛進，‘是啊，你現(xiàn)在如果需要溫暖，我隨時都能給你哦?！竺孢€附上了一個壞笑的表情。

    許璟對各式各樣的表情包如數(shù)家珍，收藏上癮。除了有趣的表情包，她還會把自己滿意的自拍也發(fā)給蔣易秋看，心滿意足地收獲恭維。

    蔣易秋很激動地問她：‘你是為了我才買手機，才去跟你爸爸抗爭的嗎？’

    ‘當然了，憑什么你都能有就我沒有。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勁，都快成為家里的奴隸了?！?/br>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br>
    蔣易秋煞有其事地從整潔有序的書桌里抽出一張精美的厚重日歷卡，把那天的日子圈起來記下，在旁邊寫道：這是許璟為了我不畏強權(quán)、勇敢抗爭的日子。

    每一筆，每一劃，心里都淌著蜜。

    那段干澀灰暗的日子是許璟陪他過來的，她或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那里，存在的本身就是一束光了。

    再后來，蔣易秋不再敏感靦腆，他逐漸成長為開朗大方、溫柔愛笑的爽朗大男孩，在學校呼朋喚友，樂天卓然。他的心里或許始終有一塊屬于許璟的隱秘柔軟的地方，但許璟漸漸開始不太回復他了。

    許璟的生活豐富多彩，她永遠只喜歡活在現(xiàn)實而不是虛擬，當一個人的存在感漸漸趨于一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網(wǎng)友時，等待的也只能是被無情忽略的命運。

    每次蔣易秋謹小慎微地斟酌好措辭，反復讀好多遍才發(fā)出去，力求不會冒昧越界，也不至于太無趣。他花很長的時間來編輯信息，卻總是隔很久才收到回復，回過來的大致都是：‘我剛才跟同學滑冰去了。’‘我馬上要出去玩了，不說了啊。’這一類看起來很忙，讓對話無法進行下去的言語。

    每回黯然神傷，蔣易秋總覺得許璟是在怨他，怪他一走了之，拋下她一個人。

    他把許璟的照片設成手機屏保，記錄他們大事件的日歷本也決不隨歲月更迭而被遺棄，反倒雷打不動地擺在房間最顯眼的地方。

    蔣易秋很浪漫，也很執(zhí)著，他會在每個想念許璟的時候，用筆觸或物象把心境記錄下來，想著某一天再見就拿去送給她，最好再輕描淡寫地說幾句話，把他的思念和愛意全都像羽毛般輕飄飄地傳遞給她。

    他在無數(shù)個孤獨空虛的日子里努力向上，決心要把那個本來已經(jīng)學業(yè)出眾的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這樣才有底氣和資本去見她。

    *

    許璟兩只手肘撐著后面階梯，她往后仰了仰，看著皎潔明亮的皓月，被月光晃得眼睛有些濕潤。

    “我小學畢業(yè)之后就沒見過他了，好多事情都忘了?！?/br>
    包凡亮笑道：“造化弄人啊，他失去了一起成長的機會，沒想到最后咱倆才是名正言順的發(fā)小?！?/br>
    許璟直起身子，“你說你也是，這種憶往昔的時刻也不買點酒帶進來?！?/br>
    “那我現(xiàn)在去買？反正也是要翻墻的命了。”

    “算了，有點架不起勢來?！痹S璟打了個哈欠，一板一眼道：“明天應該是我筆試成績出來的日子，這幾天放縱不得?！?/br>
    “那你成績出來了告訴我一聲，我應該也要忙起來了?！?/br>
    許璟挑眉：“紈绔子弟終于想通了要做正事？”

    “蔣易秋在我們這輩人里的惡劣影響實在太大了，搞得我現(xiàn)在在家里一點地位都沒有?！卑擦岭y得認真。

    他剛剛說完，抬眼看到許璟一臉慈愛和欣慰，又噗地笑出聲：“我就這么一說，你別太當真?！?/br>
    許璟無言以對，只能做了個加油的手勢，“那祝你成功，我回去睡覺了?！?/br>
    第二天，許璟從起床起就坐在椅子上盯著手機看，桌子都快被她盯出個洞來了。

    楊琳從上鋪探出個頭來，滿臉堆笑：“許璟，能幫我?guī)c午飯回來嗎，醫(yī)生說我最近要特別注意休息保養(yǎng)?！?/br>
    “你別跟我說話，我沒空?！痹S璟毫不客氣地回絕。

    手機成了許璟的本體，上廁所帶著，洗澡也帶著，每天確認一萬遍信號是否暢通。

    她煎熬地等了一天，忍無可忍，跑去找嚴思敏哭訴，張口閉口都是“我的人生完了?！?/br>
    電話打來的時候，許璟全身都在抖，她握住嚴思敏的手，聽到那頭是清亮平穩(wěn)的女聲。

    “請問是許璟女士嗎，恭喜您筆試通過，面試時間為……”

    許璟無聲地落淚，興奮激動得抱著嚴思敏跳，后面說了什么她一句都沒聽清，只在聽見一句“面試時間和地點稍后也會以短信形式發(fā)送”后，徹底任由自己陷入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