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博士

    “我沒臥室?！?/br>
    “那你在哪睡覺？”

    “我不睡覺?！?/br>
    女人發(fā)出“嗤”地嘲諷聲——又一身份低下的證明，就見她在尋常人根本沒可能踏進的駕駛艙內繞著記錄人轉圈，這兒摸摸，那兒碰碰。

    記錄人伸出穿有軟式艙內太空服的手，做了阻攔女人繼續(xù)觸摸的動作，“如果你是偷渡客，我需要請你下船。”

    “你在開玩笑嗎？”女人驚訝地瞪大眼，飛船只有駕駛艙正中有充足光線，其他地方都是節(jié)約能量的狀態(tài)，能不照明就不會有半絲光，女人兜里有長筒狀的照明設施，看那大小能儲備的照明能量，最多能讓她走上兩層客艙，恐怕她說她迷路，是真話。

    充足光線下，女人黑眼黑發(fā)格外突出她的表情，那是種打從心底的不敢置信。

    并沒開玩笑。

    畫面外的整理員心中默道。

    “這兒只剩你和我了，你還想把我丟出去？你結婚了嗎？”女人的話斗轉直下，“還是你喜歡男人？我可是整艘船唯一的女人??！”

    記錄人沒有回答，可能是不知從哪回答好，也可能是都不回答比較好，他在做判斷。

    就在短暫沉默間，女人變魔術般掏出一塊標牌，“我是住第二層的游博士，旅客身心受到巨創(chuàng)，你們不僅不安慰，還要驅逐人出飛船，這就是你們對VVVIP的服務態(tài)度嗎？”

    這次記錄人接了標牌，標牌在畫面放大。

    標牌上動態(tài)頭像是個黑發(fā)黑眼的女人。

    畫面外，金發(fā)碧眼的整理員立即對那頭像出現(xiàn)眼盲，對于扁臉人種的辨別力缺陷，已經刻在金發(fā)人種的基因里，再待要細看那標牌，畫面中的女人已經收起來。

    “可以了吧？趕緊給我安排個好房間，日后日子長著呢，我們慢慢處。”

    記錄人給她帶路，剛出駕駛艙，艙門就封閉，女人“咦”了聲。

    “你從客艙上來，應該知道客艙的位置，我把照明打開30分鐘，你可以任意挑選一間房，請不要再到駕駛艙來?！?/br>
    記錄人的聲音剛落，駕駛艙門開了，記錄人視界退入駕駛艙內，艙門立即關閉。

    將女人隔絕在外。

    記錄人每日檢查一遍飛船所有重要設施，它們半數(shù)以上已失去作用，但他仍然盡職盡責做養(yǎng)護工作，仿佛某天它們就會從沉睡中蘇醒過來，載著他繼續(xù)飛往目的地，完成他的任務，即便這是不可能的。

    不然他還能做什么？

    修繕與養(yǎng)護會消耗每日一半時間，剩下的時間記錄人就坐在駕駛座上，看資料，看監(jiān)控或者看飛船外的星空發(fā)呆。

    記錄人正在看乘客資料，畫面外，整理員放大了資料畫面。

    這是一名在當時時代能算杰出的科學家，也是這艘飛船上學歷最高的人，當看到游博士擁有飛船系統(tǒng)的最高瀏覽權限，他一點也不驚訝。

    根據(jù)以往的難民數(shù)據(jù)，用不那么宜人性的話來說，以圣誕號的載人量來算，根本值得運載到新殖民地的人，不超過總數(shù)的百分之一，而游博士就是這百分之一里排列首位的乘客，說整艘飛船供游博士差遣都不為過。

    但那些比其他乘客多幾頁的“功績”，在他看來已是過時的數(shù)據(jù)資料，稍微讓人感到有難度的，依然是那張難以辨別個體差距的扁平臉，這無疑考驗的不是作為數(shù)據(jù)整理員的智商，而是閱歷，基因。

    她的模樣和駕駛艙外那個女人相比，很難說出具體有什么差別。

    記錄人不知是不是有相同的疑惑，看完游博士的資料后，又調出飛船出事前的監(jiān)控視頻。

    休眠艙起火，艙內所有付之一炬，駕駛艙能拿到的監(jiān)控視頻只能看到火災前的休眠倉全景，逐幀逐幀地看，可能會發(fā)現(xiàn)游博士的動態(tài)影像，

    監(jiān)控器忽然發(fā)出警報，警報來自駕駛艙附近的一間儲存?zhèn)}，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又超負荷運載。

    記錄人有條不紊起身，將椅背推回駕駛臺前，船上維修事宜數(shù)不勝數(shù)，應該是為了節(jié)省資源，記錄人在出倉前關閉了影音記錄。

    2089年8月15日

    文字日志和影音日志各一則。

    只要有文字日志存在，他就會先看文字日志，文字日志內容十幾天可能才出現(xiàn)一個新情況，用不著天天寫，但記錄人堅持天天寫，透露出記錄人較真的個性。

    14日，儲存?zhèn)}生態(tài)循環(huán)設備溫度調控故障，但記錄人反應及時，很快將溫控部分修好，并調用了第一層客艙的生態(tài)循環(huán)設備支援，一個小儲存?zhèn)}，擁有三百平方米的生態(tài)設施，短時間想再出問題，很難。

    往后瀏覽一長段時間的文字日志，再無儲存?zhèn)}字眼出現(xiàn)，證實了整理員的判斷。

    儲存?zhèn)}里的東西很重要吧？記錄人只字未提倉里的儲存物，不過整理員并未深究。

    他回到8月15日這天，繼續(xù)瀏覽影音文件。

    視界是往上的，隨著金屬拍打聲，視界轉移到封閉的艙門。

    記錄人正以躺著的姿態(tài)注視艙門外拍打的女人。

    “打開！你怎么過河拆橋！”

    “你老年癡呆嗎？昨天誰救的你，你忘了？”

    記錄人無動于衷，艙門外的女人便變換語氣，下降了幾個聲調，軟軟地說：“你看，昨天我也沒有關客艙門，你進來連招呼都不打，我也沒跟你計較，還幫了你，這不是說明我是一個好人嗎？乖，把門打開，讓我看看你的傷?！?/br>
    記錄人的聲音響起：“昨天你也受了傷，我已經為你進行處理，你能站在這里就證明了我的治療方案正確，請你返回客艙修養(yǎng)，不要打擾我進行治療。”

    記錄人，昨天在搬運生態(tài)循環(huán)設備時受了傷，現(xiàn)在正躺在醫(yī)療倉中。

    不知為何，女人也在昨天受了傷，但傷得不重，有夸張欺騙的成分在，目的是為了進入駕駛艙。

    “第一層的溫控器都被你扛跑了，我怎么住？你快開門，我不想回去，那兒又大又陰森，我要跟你一起住?！迸擞盅b可憐又叫囂，像索要不到洋娃娃的小女生。

    “第二層的生態(tài)循環(huán)設備正常，請你去第二層。”記錄人的聲音傳達艙門外，隨即關閉門禁傳聲器。

    艙門外的喧鬧停止了。

    2089年8月16日

    畫面是客艙外的溫度濕度監(jiān)控，不知道是第幾層的客艙，溫度和濕度現(xiàn)在是非常糟糕的數(shù)字組合，吃苦耐勞的工具人也沒法在這種環(huán)境里呆下去。

    記錄人等了約半小時，畫面一直停留在監(jiān)控儀上，半小時后，他打開客艙門走進去，同時開了夜視模式。

    一團影子蜷在休眠倉下方腳輪邊，身體呈現(xiàn)抱胸僵硬的姿勢。

    記錄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貨物推車，將人抱進半人高的集裝箱，里面早有預備地鋪滿回溫的復合膜，像推一臺冰冷的機器將人推入駕駛艙。

    很好理解，最近的醫(yī)療艙在駕駛艙里，人不凍僵，失去行動力，就不能排除危險性，無法排除危險性的物品就不能進入駕駛艙。

    記錄人步伐有條不紊，還在客艙外精確地掐時間等到女人失溫臨界點到來才進去搶救，排除女人?；拥淖詈笠唤z可能，看上去絲毫不關心女人的死活，實際上并非如此。

    并非厭惡或者惡作劇，故意為之，他只是擅長最短時間拿出最優(yōu)方案，這讓他看上去像個冷漠無情適合絞刑架做歸宿的變態(tài)。

    這是他的思維邏輯，很好理解。

    女人在醫(yī)療艙漸漸回溫，蘇醒。

    蘇醒后，她對坐在醫(yī)療艙旁的記錄人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人嗎？”

    記錄人還沒回答，她就搶先了。

    “還坐這么端正，一臉無辜?！?/br>
    畫面外的整理員扭動身軀，不自覺檢查自己的坐姿。

    因為從小行為過于板正，他沒少被嘲笑。

    “‘請你去第二層’——這說的是人話嗎？你這什么表情？我冤枉你了嗎？”

    “說話！”

    記錄人的聲音十分鎮(zhèn)定，像一位關懷病人的理智醫(yī)生：“你不喜歡第二層？”

    “不喜歡！”無理取鬧的病人發(fā)出茍延殘喘的咆哮。

    “可以選擇第三層?！?/br>
    “.......”

    “不要選第一層，因為沒有生態(tài)循環(huán)設備，已經不適宜人居住，你現(xiàn)在狀況就是最好的證明，選擇二、三、四層都可以，但我不會為你開照明設施，請知悉?！?/br>
    “滾！”

    一聲怒吼讓醫(yī)療艙都輕微晃動，然后就見女人從醫(yī)療艙中坐起，“老娘現(xiàn)在開始，不僅要住第一層，還要住第一層最前方的位置，也就是這里！”

    話剛落音，穿艙內常服的手突然合上醫(yī)療艙的蓋子，將女人關在里面，然后醫(yī)療艙動起來。

    視界的下方傳出悶悶的呼救聲和拍打聲，醫(yī)療艙外面落鎖，里面如何折騰都是沒用的。

    視界從頭到尾直視前方，態(tài)度堅決，運送垃圾的方式將醫(yī)療艙一路運出走道甲板，下第一層客艙，進入升降梯，進入第二層客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