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白沅唇沾酒杯，抿了杯盞邊沿的酒，向上一看，連忙又低下頭，交杯酒喝了，那……她可還沒有，準(zhǔn)備好。

    但對(duì)方好像并沒有往那塊想，許逸試探問：“你喝了沒？”

    “喝,喝了。”白沅不明白許逸問這話的意思，思來，他今晚過分關(guān)心杯中的酒。

    “沒什么不舒服嗎？”他問得急促，更讓白沅一團(tuán)霧水。

    “沒有?！?/br>
    “沒有，哈，沒有！”許逸驀地笑起來，才露出今日第一個(gè)笑容，不過這個(gè)笑卻讓白沅的寒毛都要豎起來的，膽寒油然而生，她聯(lián)想到前幾日許玔那番話，加之今日許逸反常的表現(xiàn)，找到了許逸笑容背后的答案。

    白沅的朱唇微顫，寒戰(zhàn)打齒，臉色瞬間慘白，杯盞不受力往下墜落，灑濕了裙擺，滾落在地下，淹了一片，她盯著那掉落的杯盞：“這，是什么酒？”

    許逸這才慌了，去碰白沅的肩膀，肩上的嫁衣刺繡精細(xì)，每一針每一線都割著他：“就普通的米酒，你怎么了，白沅，不要嚇我?！?/br>
    “許逸，你騙我！”白沅想去推卻沒有推開他，“你如果想知道什么，為什么不問我？難道我會(huì)藏著，想盡辦法去害你！”

    “沅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許逸翕動(dòng)鼻翼，臉上盡是悔意。

    雄黃酒是凡間用來驅(qū)妖避邪，蛇族最懼怕的就是它，并非能毀滅妖神，都是會(huì)折一些靈力。

    白沅毫無準(zhǔn)備，沒有閉息丹田。

    現(xiàn)已落肚，藥性來得又兇又猛，僅僅一滴就侵骸入體，透浸心脾，全身的力氣就要被抽走，白沅使勁一推許逸，許逸凡人身，白沅真想推怎么會(huì)推不開。

    但這一推卻讓她人耗費(fèi)了她剩余的氣力。

    人搖搖欲墜，視線接近模糊，白沅能感覺到靈力被抽干，掐訣去壓，根本就壓不住。

    許逸家中的桌子本不是什么珍貴的木材，撐不住白沅的真身，她撐著眼皮，又去扶桌，挨了邊角，堪堪只抓住蓋住桌子的紅桌布一角。

    現(xiàn)在更是雙腳發(fā)軟，再也撐不住，隨著她的掉落，盛物的桌布也被扯下，那果脯，糕點(diǎn)，酒水，大紅燭也應(yīng)聲下落。

    “簌簌”作響。

    吃食像不受控制的蹴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滾向四面八方，一場(chǎng)好好的喜事，亂了一地。

    許逸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僵在了原地：“白沅，你是，你是…….”

    白沅靠著桌子，喘息著，氣息微弱：“許逸，你沒有猜錯(cuò)，我是，我就是你心中想的蛇妖，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拿雄黃酒來試探我，我尋覓你百年，違反天規(guī)，只望和你做一世夫妻，我還滿心盼望，怎料你只是想除掉我?！卑足洳⒉幌肟蓿菧I水卻從心底涌了出來，鴉睫濡濕，撲扇兩下停在了眼下，“我是害你了嗎？”

    “沒有，你沒有?！?/br>
    白沅的雙腿一屈，變成了蛇尾，死氣沉沉趴在了地上，許逸內(nèi)心再強(qiáng)大，不過是一介凡人，畏懼的連連后退：“白沅你害過人沒有？”

    “許逸，許逸，我為何會(huì)愛上你呢？”白沅凄涼一笑，幾近絕望，“如果不愛你，我心里是不是會(huì)不會(huì)不這么難受？”

    “白沅，我…..”   他怎么會(huì)如此愚鈍？她若是真的想取他精氣，又何苦對(duì)他如此上心，一步錯(cuò)步步錯(cuò)，他想挽回，不論她是人是妖，他喜歡的是她的人。

    他緩慢走了一步，再一抬頭，哪還有白沅的影子，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睜眼，一張血盆大嘴沖他而來，和夢(mèng)中的想要取他性命的蛇重疊在了一起，只覺得血液倒流，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

    方才是白沅沒有穩(wěn)住自己的氣息，真身不受控制，還好她喝的不多，最后將那一滴雄黃酒吐了出來，變成了凡身之后，站在地上，憶起自己是將許逸嚇昏了過去，她跪在地上去摸許逸的脈搏，脈象盡失：“許逸？”

    死了，她又一次把許逸推向了死路，怎么會(huì)這樣，怎么會(huì)，蛇丹治百病，綿延壽命，或許自己這一世真的用性命來抵他的恩情。

    白沅調(diào)息，正準(zhǔn)備將體內(nèi)蛇丹從丹田之內(nèi)調(diào)出來。

    “你在干什么！”一聲呵斥，讓她筋脈倒流，蛇丹又被壓進(jìn)去了。

    青檀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拉著她想要從地上拉起來，“你只剩半顆蛇丹，是你辛苦修煉百年而來的，為什么要給他，他如此害你！你卻想著救他，你可知道，你會(huì)因此喪命?！?/br>
    “青檀，我欠他的?！卑足鋻觊_了青檀的手，“趁黑白無常還沒有來，還來的及，你別管了，再晚他這一世就要到頭了?！?/br>
    “你要是救他，你給我的那半顆我不會(huì)還你的，我是絕對(duì)不會(huì)還你的！”青檀咬著牙說，眼光凌厲，語氣肯定“你別想，你不要想我會(huì)還你”

    “那半顆本來就是我送給你的，什么時(shí)候想著要你還呢？青檀真傻，jiejie送你的東西怎么會(huì)要你還呢？青檀修身以后靈力就停滯不前，可能，可能從今日起，jiejie就護(hù)不住你了，你說得對(duì)，自從下山之后，我忽略了許多，你可不要怪jiejie了。”

    “怪！我怪你，你休想用這話騙我的另外半顆，我不要你救他，他對(duì)你一點(diǎn)都不好，他還讓你喝雄黃酒。”青檀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涼，又一次抓住她的手，不愿意放。

    “好了，青檀，我知道你話只講半分，之前下山義診你喜歡和我鬧，我知道你只是怕我受委屈罷了，你總是被我一哄就不氣了?！?/br>
    白沅摸著青檀的臉，劃過他的眉眼，在眉角施力，眼中盡是疼惜：“我家青檀都長這么大了，你心思單純，以后，以后別被人騙走了，世間原來還是如此險(xiǎn)惡?！?/br>
    只曾被你騙過，只因?yàn)閻勰?，才被騙的心甘情愿，青檀曾想過為何他會(huì)愛上一個(gè)除了善良一無是處的妖，讓他費(fèi)盡心思只愿討她一笑，但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哪有為什么？

    怪只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白沅重新打坐，將丹田之內(nèi)的蛇丹取出，一顆蛇丹分成兩半，救了兩個(gè)人，大概是真的值得，青檀想要再去阻止，卻被陣法震了回來。

    他心中大駭，語氣又急又氣：“白沅，你什么時(shí)候下的咒？”

    白沅故意下的陰陽咒，下咒的兩人陰陽互斥，她知道青檀決計(jì)會(huì)阻止他，但是許逸回魂的時(shí)間不多了，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之前算他命中有一劫，本想幫他渡劫，卻成了他的劫難，人生真是鬼神難測(cè)，不過，她回頭看了青檀一眼：“你也不要怪我了，人說嬰童走路需要人扶，長大了路也要自己走，青檀的路，一定要比我順才好?！?/br>
    青檀裝作不會(huì)法術(shù)的樣子，就是怕施法容易被看出端倪，修法不同，靈氣自然也有差異，白沅修的法術(shù)層次不低，容易感到正法和邪術(shù)的不同，上次回溯他也是試過幾次，才能將邪性壓倒微乎其微，生死關(guān)頭，他只能出手破陣。

    沒想到的是白沅早有準(zhǔn)備，蛇丹從取出到置入許逸體內(nèi)不過一刻，等到他要破時(shí)。

    陣法早因?yàn)榘足錈o力支撐，瞬間消散，他三兩步向前，將要倒地的人帶到懷中：“白沅，你要是死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把你的魂魄收起，放在煉化鼎中，用真火燒你百年，再放入冥池中，要冰饕侵蝕你的五臟六腑，你聽到?jīng)]有，你給我睜眼！我說到做到，別以為你閉了眼睛，就當(dāng)做聽不到?！?/br>
    懷中的人氣息微弱，青檀心臟也隨之為弱，他低下頭，輕輕撥開玉簾，像是新郎挑開新娘的蓋頭，窸窸窣窣的撞擊聲，隨著手上的動(dòng)作，停了下來，被放置在了掉落的果脯中。

    月影稀疏，寂靜無聲。

    今夜遮住的容貌終于迎來了來人，只不過春色不再，腮紅弱，眉黛閉，朱顏消，云鬟亂。

    他將亂發(fā)向后撥，將她淚痕撫干，指尖劃過雨后落花，停在了她的臉上。

    你看，明明是洞房花燭夜，你心心念念愛的人，卻連你裝扮一天的容貌沒有看清，你的心房何苦為他開？

    百年以來，你愛的人早已不是你回憶中的人，幾世輪回之后，除了軀殼哪有相同的地方，只有我，憐你，疼你，愛你，惜你，既然如此，今日的新郎，就讓他當(dāng)了又何妨？

    懷中的人，被緊緊樓在懷里，他珍重獻(xiàn)上了自己，貼著她的唇，她氣息撲在了他的臉上，這么近，又這么遠(yuǎn)。

    他還是舍不得啊，青檀閉上了眼睛，凝氣聚神，將藏在丹田最下方的另一半蛇丹，唇對(duì)唇，渡給了她。

    他認(rèn)命地蓋住了眼睛。

    以后就是你欠我的了，這筆賬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