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原諒

    麓鳴兒從沒想過，庾子風(fēng)竟不聲不響地便開車將她帶到了庾家。等她一下車，見到車馬盈門的情景，才明白過來，今日便是他父親的五十壽辰。

    毫無思想準(zhǔn)備的她，當(dāng)即想逃，卻被庾子風(fēng)一把拽住，“丑媳婦兒總得見公婆，你躲什么？”

    麓鳴兒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別亂說話，我只是答應(yīng)同你試著交往，并沒有同意別的事情?！?/br>
    “是是是。”庾子風(fēng)嬉皮笑臉的，“那就算是普通要好的朋友，來給我父親祝個壽，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吧？”

    麓鳴兒想了想，便道：“話是這樣說，可我什么壽禮也沒準(zhǔn)備，怎么好意思腆著臉前去拜壽呢？”

    庾子風(fēng)摟了摟她的肩，笑道：“你來了便是禮，何苦計(jì)較那些？”

    “去去去，又說這些不著邊的話！”麓鳴兒輕輕掙開他，又為難道：“我看我還是別去了，空著手得讓人笑話?！?/br>
    正說著，那邊的傅硯之也下了車。

    門口賓客的眼神，無不往這風(fēng)華絕代的名伶身上望去。

    站在一眾賓客之間，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蜀錦長袍，將身姿挺拔、面若秋月的傅硯之，襯得越發(fā)出挑。

    有人同他問好，謫仙般的人兒便也知禮地微笑，作揖頷首。

    只見他并不急著進(jìn)門，反倒面帶微笑地走到一旁，與一位女學(xué)生攀談起來。巧的是，這庾家的獨(dú)子也陪在這女子的身邊。

    一時間，眾人對這女子的身份，倒有了種種的猜測……

    麓鳴兒見傅硯之走來，忙笑著福身與他行禮：“師父好～”

    傅硯之每每見著這丫頭，是打心眼兒里的高興，他微微屈身，便將她扶起。

    “怎么不進(jìn)去？杵在這外頭。”傅硯之笑著問她。

    “傅老板，您說說有這樣的嗎？都到了人家的家門口了，還想退縮，我真是拿她沒轍了?！扁鬃语L(fēng)一臉無奈地向傅硯之抱怨。

    麓鳴兒聞言，忙為自己申辯：“師父您說說看，他連招呼都不打，就帶我來參加他父親的壽宴。我這什么也沒準(zhǔn)備，怎么好意思空著手進(jìn)去？這不是讓人笑我不知禮數(shù)么？”

    傅硯之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道：“我倒替你想了份壽禮，想來，也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加討喜的了?！?/br>
    因與傅硯之學(xué)了幾日的戲，麓鳴兒與他的關(guān)系也漸漸熟絡(luò)起來。她聽了傅硯之這番話是又喜又惑，忍不住用手把著他的胳膊急急問道：“什么禮？什么禮？師父快說來聽聽。”

    傅硯之拿手里的折扇輕輕敲在她的腦門上，寵溺地責(zé)怪道：“說了多少回，這性子總這么急躁！”

    麓鳴兒摸摸頭，難為情地笑笑：“師父快說罷，下回我一定改！”

    這才說要改，卻還是急不可耐，傅硯之也沒忍住，無奈笑起來：“罷了，我看是改不了了，且說與你聽?！?/br>
    麓鳴兒點(diǎn)點(diǎn)頭，眼梢立即彎成了俏俏的月牙兒。

    庾子風(fēng)見二人如今這樣近的關(guān)系，心中不免有些發(fā)酸。

    傅硯之叫她附耳上前，悄聲說了幾句，麓鳴兒當(dāng)即慌張了起來，“這……這怎么行？我不行的……”

    傅硯之手指豎在唇邊，叫她噤聲：“別聲張，先去拜壽，拜過后，戲樓后臺來尋我?！?/br>
    傅硯之沒給小丫頭推拒的機(jī)會，說罷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庾家的大門。

    麓鳴兒摳著手指正為難，一旁的庾子風(fēng)心中盡管酸澀，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傅老板和你說了什么，叫你突然這樣發(fā)愁？”

    麓鳴兒停了手里的小動作，認(rèn)真問他：“你真的要我去？”

    “當(dāng)然！”庾子風(fēng)點(diǎn)頭。

    麓鳴兒抿抿唇，理了理身上的醫(yī)學(xué)院校服，便道：“走吧，我去給庾伯父拜壽?！?/br>
    庾子風(fēng)高興卻又不解：“傅老板給你出了什么主意，你便這般爽快了？”

    麓鳴兒嘆了嘆氣，無奈道：“你先別問，萬一我玩現(xiàn)了，也好有個退路。”

    她既答應(yīng)了去，又何必在乎送的什么禮呢？庾子風(fēng)欣喜地拉住她的手往正堂方向走去……

    庾宅的正堂內(nèi)，皆是庾奎年的貴賓，小丫頭來了根本不敢抬頭四處逡巡。

    她甚至連庾奎年的臉都沒瞧清，只垂著眸，念了一大段的祝壽詞便趕緊退到了一邊。

    可心情大好的庾奎年，卻有心想顯擺顯擺自己這個乖巧的“準(zhǔn)兒媳”。于是，等她拜完壽，老爺子便樂呵呵地吩咐庾子風(fēng)，叫他給她引見在座的各位叔伯。

    庾子風(fēng)覷了一眼坐在庾奎年下首的岑牧野，特地繞到他的另一邊開始引見。

    麓鳴兒被庾子風(fēng)牽著，只好硬著頭皮表現(xiàn)出大方懂禮的模樣，一一與那些叔伯打過招呼。

    直至走到庾歆然的面前，麓鳴兒才怔住了神。

    可當(dāng)下又能如何？

    面對庾歆然古怪的表情，麓鳴兒還是隨著庾子風(fēng)叫了一聲“姑姑”……

    不等庾歆然使眼色提醒，庾子風(fēng)便領(lǐng)著她走到了岑牧野的面前。

    麓鳴兒才一抬眸，便瞧見了那張陰沉可怖的臉……

    “鳴兒，這是七叔?！?/br>
    此時，她腦中一片空白，耳根已燒得愈發(fā)滾熱，手腳卻是能感知得到的冰涼。

    庾子風(fēng)在她耳邊提醒了許多次，也不見她有任何反應(yīng)。

    坐在上首的庾奎年已著急起了身，他親自走到麓鳴兒的身邊，為她鄭重地又引見了一遍：“麓姑娘，這是我七弟，你叫七叔便好?！?/br>
    此時，岑牧野目光里的狠戾，足以叫在座的所有人膽寒。

    庾奎年皺了皺眉，拍拍岑牧野的肩，語氣怨怪道：“阿野，別總板著臉，把孩子都嚇著了?！?/br>
    岑牧野冷笑一聲，拿起黑山豹頭的手杖敲在一邊的桌腿上。

    麓鳴兒當(dāng)下便慌了神，生怕這會兒會鬧出什么亂子，即刻一聲“七叔”叫出了口……

    那手杖驀地頓住，岑牧野雙眼闔上，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麓鳴兒不敢看他此時的面色，只想趕緊解脫，便急忙借口道：“我……我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各位長輩先失陪了……”

    話音都未盡，麓鳴兒已匆忙逃離……

    *

    庾宅的戲樓后臺，麓鳴兒失魂落魄地坐了好久，看得一旁正扮裝的傅硯之不由地?fù)?dān)心。

    “丫頭，可是緊張？”

    麓鳴兒緩過神，點(diǎn)點(diǎn)頭，又忙搖搖頭，“就是……就是心里有些亂……”

    “不亂，三句詞，你唱出口便好。我陪著你，給你壓陣?！备党幹叩剿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不早了，該扮上了?！?/br>
    遂喊了衣箱師傅過來，與她換裝……

    “里面的人，都先出去！”

    兩名黑衣人舉著槍，突然闖進(jìn)了后臺。

    此時，但凡膽小的，全都雙手抱頭蹲了下來。膽大的，誠如傅硯之之輩，皆對那“暴徒”怒目而視。

    一身玄色長袍的岑牧野，從兩名黑衣人中間出來，冷冽的目光將后臺掃視了一遍，眉心漸漸蹙起。

    被傅硯之護(hù)在身后的小丫頭，只探頭偷看了一眼，便“大義凜然”地站了出來。

    傅硯之下意識地又將她攔到了身后。

    從她叫了那聲“七叔”起，她便知道他會來找自己。與其在那處僵著讓大家尷尬，不如先讓大部分人滿意，再來慢慢應(yīng)付岑牧野。

    剛剛平復(fù)了一會兒的麓鳴兒，已經(jīng)做好了被他質(zhì)問的準(zhǔn)備。為了不牽連無辜，還得讓后臺這些人先退出去才是。

    于是，麓鳴兒扯了扯傅硯之的衣袖，小聲道：“師父，他是我四哥，不會傷害我的，你讓大家先出去，我與他說兩句話就好?！?/br>
    傅硯之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鎮(zhèn)定自若，倒比剛剛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還要淡定許多，便也不再多問。

    他點(diǎn)點(diǎn)頭，與她叮囑道：“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大聲叫我?！?/br>
    見她應(yīng)下，傅硯之便第一個走出了后臺，剩下的人自然也跟著迅速離開。

    后臺眾人退散，便只有一身玄黑長袍的男人，和一身霜白水衣的小姑娘立在那里。

    小姑娘垂著眸，不言不語。

    男人凝眉望著她，眼里是能瞧得出的哀傷。

    “要上臺？”

    岑牧野擠出一絲微笑，像閑聊般問了這么一句。

    麓鳴兒低著頭，點(diǎn)點(diǎn)，小聲道：“沒準(zhǔn)備壽禮，只能這樣現(xiàn)一現(xiàn)眼，博老人家一樂了?！?/br>
    岑牧野冷笑。

    “當(dāng)初要你與我登臺，你不愿。如今，為了別人父親的壽宴，就這般有勇氣了？”他慢慢向她靠近，又氣又怨，言語里盡是無助的詰問。

    麓鳴兒沒回答。當(dāng)初，沁春園的那臺戲后，他一走了之，她一個人所經(jīng)歷的那些，他又知道多少？

    她有怨，他亦有委屈。

    “那匣子，我沒打開，我在等你來取。可我等啊等，卻等來一句‘七叔？’”

    岑牧野自嘲地笑笑，用手抬起她的下頜，迫她看著自己：“我問你，你敢再叫一遍‘七叔’，讓我死心嗎？”

    他屏住呼吸盯著她，哪怕是眸光的微閃，此時都能叫他心中惴悸。

    “我……”

    一語未出口，岑牧野便低頭，用微涼的薄唇銜住那張微啟的小嘴。他用了力，不愿讓她再出聲。

    麓鳴兒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張嘴嗚咽了幾聲，卻只叫他的長舌把自己吃的更透。

    溫潤的舌尖快要將她舔化，他吻的越深，那些親密的記憶，就愈發(fā)不可控制地回想于她的腦?！?/br>
    “是我錯了，如何才能叫你原諒我？”

    他離唇的那一刻，對她說了這話。

    可正當(dāng)此時，一支上了膛的左輪手槍，也已抵在了他的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