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一見如故，小河婆送東西】

    喬紅熹被虞蠻蠻牽著往人窩里走，腳尖去的方向是龍王廟。

    走得著急，兩人一個(gè)眼錯(cuò)，皆不小心踩到了街邊上酣然挺床的乞兒。

    腳底踩到了硬中帶軟的東西，喬紅熹當(dāng)先道歉：啊，不好意思。

    乞兒腳上一疼，從睡夢(mèng)中乍醒，眵眼半睜半開，那張骨撾臉黑沉沉的，摸著一截被踩中的骨頭，脫皮的嘴張口便來罵。

    乞兒帶水帶漿的把人家的祖宗都問候了一遍，罵的十分不入耳，喬紅熹有些生氣，忍住把罵辭吞回肚中。

    那些小鯉魚亦甚愛吃饅頭。虞蠻蠻毫不在意，腳下歡然雀躍，一力攛掇喬紅熹隨她去龍王廟。

    虞蠻蠻的氣力不怯，有些把勢(shì)的喬紅熹竟沒能掙開。牙婆還是不死心地跟屁股隨著，后來還多了一個(gè)常邏美人入花粉樓的虔婆。

    牙婆與虔婆都不是什么善婆婆，一個(gè)賣人一個(gè)買人。叵耐之下，喬紅熹腿心淌著熱血隨著虞蠻蠻走。

    將到小林時(shí)，虞蠻蠻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小林一片凄涼，歡然雀躍的步子說頓就頓，一雙秋水似的眼睛有了濕意。

    她松開喬紅熹，一個(gè)勁兒飛奔至河邊。

    枯竭的小河里沙石高低不平，喬紅熹至河邊時(shí)，虞蠻蠻縮成一團(tuán)蹲在河里大哭而道：怎么幾日不見，蠻蠻的河就沒水了？

    她一邊哭，沙石中一邊冒出幾顆鮮明可愛的珠水。

    不一會(huì)兒，珠水連片冒出，和蝦目似的冒個(gè)不住，很快就打濕了虞蠻蠻甜凈的鞋面。

    喬紅熹呀然一驚，兩個(gè)眼珠子脫出眼眶，不知水從何處來，但見水已淹至虞蠻蠻腳踝，她暫拋了驚嚇，捉住河中人的手臂扯出河里，道：水已濕了鞋面，為何還不躲？

    虞蠻蠻甩著濕腳，眼里盡情拋淚珠，指著小河對(duì)喬紅熹哭道：蠻蠻的家沒了，怎么辦啊。

    喬紅熹遞過一張干凈的汗巾子給虞蠻蠻揾淚，頂著大日頭的腦袋轆轤似的迅速轉(zhuǎn)。猜想虞蠻蠻腦子興許有疾，記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兒，只記得家附近有一條河，所以才遠(yuǎn)打周遭地說小河是自己的家?！?/br>
    天色早，官衙里陸師爺還沒下番回家，喬紅熹有了主意，道：虞姑娘可想回家？

    她要把這位小美人兒送到官衙里，讓陸平歌區(qū)處。

    想回，蠻蠻想回家，蠻蠻想小鶴子，想鯉魚們了。虞蠻蠻眼里閣著淚點(diǎn)頭。

    頭一點(diǎn)，淚且掉出，河里的水又漲了一分。

    jiejie送你回家。喬紅熹掠了兩掠虞蠻蠻的垂落在臉龐上的碎發(fā)。

    喬紅熹見過許多糖堆里養(yǎng)出來的姑娘，一點(diǎn)不好的話耳朵都聽不得，虞蠻蠻的模樣脾性，與糖堆里養(yǎng)的姑娘沒甚的差別。

    她話沒說太明白，總不能說姑娘你腦子有疾，jiejie送你去官衙，讓他們給你尋家人，這只怕會(huì)傷了姑娘脆弱無助的心。

    嗚嗚嗚，蠻蠻想回家。虞蠻蠻還是哭著，哭著松開衣襟上的重重紐扣兒。

    那件金絲滾邊的短大襟之下沒穿中衣，只著了一件粉霞色繡花抹胸，鮮色的抹胸掩映一寸瓊肌，裹著兩痕雪脯。

    喬紅熹身為姑娘，也在不經(jīng)意里被牽動(dòng)了晦念，怪不得那些溜骨髓的男子成日想風(fēng)流。

    她自夸眼福不錯(cuò)，夸訖，嘆古話說的總是不錯(cuò)，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隨口謅出來的謊言，不到半日揚(yáng)州里竟人人備知。

    虞蠻蠻頸上掛著一個(gè)用綠、白二色絲線織成，金絲線打口，繡著幾只小鯉魚的荷包。那荷包十分的大，還圓鼓鼓的，和脹起的魚腹一般，看著就很沉。

    粉白的脖頸被掛繩勒出了一道宛然的紅痕，喬紅熹確認(rèn)眼前的姑娘腦子有疾，于是正色道：姑娘莫要以身相許！我喬紅熹并不會(huì)磨鏡子。

    蠻蠻無銀，不知如何謝jiejie。蠻蠻的哥哥說了，這里頭的東西是可造福萬物的東西，有千金也買不到，可是哥哥從不用此物造福萬物，還把這物送給了蠻蠻，蠻蠻今日便將它送給jiejie了。

    虞蠻蠻解開衣襟，也揭開頸后的結(jié)繩，她雙手捧著大荷包送到喬紅熹面前，和宮中小公公捧物給娘娘時(shí)的姿態(tài)一樣，就差打個(gè)腿了。

    原來解衣襟是為了取出里頭的荷包，喬紅熹誤會(huì)了虞蠻蠻，臉上羞得罩著一朵縹緲的紅云。

    單看那個(gè)用金絲線打口的荷包，她已知里頭的物有多貴重了。

    喬紅熹沒有收她的禮，幫她扣好全散開的紐扣，富貴人家的姑娘就是富貴人家的姑娘，連衣上的紐扣兒，都是用玉做的。

    虞蠻蠻一再?gòu)?qiáng)調(diào)自己無銀，喬紅熹想反駁，可轉(zhuǎn)念想到她腦子大抵是病得不輕，反駁的話不忍心說出口，于是道：有銀無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姑娘回家。

    爹爹說她是個(gè)沒有長(zhǎng)生運(yùn)的姑娘，隨意收人禮容易挫運(yùn)。

    娘親也說了，雖然底本兒不足，吃不起山珍海味，但柴米油鹽醬醋茶，只要這開門七件事一件都不缺，日子就是好日子。

    喬紅熹心里拎得清，爹娘是要她不要有彎彎扭扭的心腸，得踏踏實(shí)實(shí)的，用自己的本事?lián)h錢財(cái)，往后的三茶六飯靠自己，不靠別人。

    *

    扣紐扣之際，虞蠻蠻guntang的眼淚一顆一顆滴在她的手背上，又滾落到鞋面上。

    喬紅熹動(dòng)了惻隱之心，想起自己來?yè)P(yáng)州時(shí)沒多久時(shí)，在家坐不住，便一個(gè)人漫步到了林中。

    那時(shí)候日已矬西，染了金燈顏色的白云半壓山頭，隱映一片余霞。

    云霞里似乎藏著一條的蛇，一條發(fā)著藍(lán)紫色的光芒，并長(zhǎng)有鹿角與鷹爪的蛇。它急如流星地穿梭在云霞里，散著張牙舞爪的神氣，不小心與一只優(yōu)哉游哉往南飛的大雁打個(gè)頭撞，大雁當(dāng)即慘叫一聲，被撞飛數(shù)尺遠(yuǎn)。

    天下飄下幾根大雁的羽毛，喬紅熹睜著剔團(tuán)圓的眼望住天。

    云霞里的蛇在眨眼的空隙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shí)，天擦黑不見一點(diǎn)光，地上起了一陣旋風(fēng)，林中很快起了遮人眼的氛氳還有一陣擾耳的哀絲與格格然的木魚聲。

    天黑的讓人猝不及防，喬紅熹兩下里一驚，便迷失了方向，腳下東走西走。旋風(fēng)一拐，她腳下吃重，合撲在高低不平的庚泥地里，把膝蓋活生生摔傷了。

    走了一刻也走不出林中，喬紅熹手忙腳亂，急得蹲在原地兩眼淚嘩嘩，嘴里呀呀地喊爹娘。

    哭到淚眼干枯時(shí)，只見從樹影深處走出一個(gè)朱朱粉粉，容貌絕美的婦人。

    婦人腳下穿的是用綾布做成繡鞋，她撩起一角袖子給喬紅熹擦珠淚。珠淚擦凈，二話不說地牽著她走出林中。

    喬紅熹腳斜斜，拐著受傷的腳與婦人一同出了林中。

    婦人辭色溫和，且走且道：犬子頑劣，讓小姑娘受傷了。我啊，回去好好教訓(xùn)他。說完嫩涼的指梢戤在她額上與受傷的膝上。

    當(dāng)指梢戤在額上，喬紅熹兩邊太陽(yáng)xue一熱，腦子麻麻茶茶的，和做夢(mèng)一般。當(dāng)指梢戤在膝上，流著熱血的膝只是一涼，血便止住了。

    *

    婦人的話是何意，喬紅熹沒有細(xì)想過，出了林之后忘了與婦人道謝，一股腦兒沖回家去。

    這件事情喬紅熹只會(huì)偶爾想起，多數(shù)時(shí)候想起也是顛末都忘，只依稀記得有人牽著她走出林中。

    今日還是頭一回記起事情的顛末，云霞之中的蛇與前幾日在龍王廟里見到的蛇一點(diǎn)點(diǎn)重影起來：眼似琉璃盞，異獸的鼻嘴，生著鋼鋒的牙齒，頭上長(zhǎng)著可愛的鹿角，兩邊的耳朵似牛耳又似rou蓯蓉，尾端微白，身下有如鋒的鷹爪，身上隱起的鱗片是藍(lán)中帶紫的顏色。

    刻下想起來，這蛇好像生的還挺喂眼。

    喬紅熹三心二意地扣好紐扣，與虞蠻蠻把臂出林，重往衙門去。且走，嘴上不忘寬慰：莫擔(dān)心，會(huì)回到家的。

    虞蠻蠻手捧著荷包，嘿然隨喬紅熹出林。荷包太惹人眼，喬紅熹讓虞蠻蠻袖好。去衙門之地會(huì)路過那家yin店。

    天光亮非常，衙門的人還沒下番，那說書先生又在說書了。

    說書先生正做笑耍頭回：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缺一不可。那這七件事兒都有，可不就是要飽暖思yin欲了嗎？今日，老夫便來說一說，一樁因飽暖思yin欲而鬧出的趣事兒。

    說書先生拿扇三拍案桌，臺(tái)階下的看官歡然叫好：好！好！好！

    案桌上放著羞人的yin器包兒，虞蠻蠻對(duì)說書十分感興趣，帶著喬紅熹一股腦兒鉆進(jìn)人群中尋了個(gè)好位置站下。

    后方的人一直往前推擠著，喬紅熹捉腳不住，挺著胸脯往前一傾，兩顆被抹胸勒著的乳兒緊貼在一個(gè)男子的后背上。

    男子轉(zhuǎn)過身，喬紅熹覷清男子的面容，臉色大大失了顏色。

    那男子瞧了她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放在了虞蠻蠻身上，道：拖狗皮的小河婆！是何人教你偷兄長(zhǎng)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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