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大公主這次是真的猶豫了一下,然而權(quán)衡再三,她還是露出了抱歉的微笑,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她沒有避開,這讓大公主很是開心。 “我現(xiàn)在有一點急事——等晚餐的時候我一定回來?!?/br> 說完她便把車子留給了伊格娜一行,自己直接使用漂浮和加速,就這樣朝著神殿急匆匆的奔去。 因此她也就沒有看到,在她的身形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時候,小公主那原本泫然欲泣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換成了某種近乎于嘲諷的漠然。 她從店員的手上重新接過了貓,伸出了手在那貓的腦袋上撓了撓:“沒辦法,只能先放在你這里了——記得給我養(yǎng)好棉花團(tuán)子?維斯里,你來替我經(jīng)常看看它。” “是的,大人?!?/br> 店長與管家同時微鞠一躬,神色順從,沒有絲毫質(zhì)疑之意。 第197章 奔流(4) 滿是瘡疤的世界依舊在流血, 腐爛。 道格拉斯只有強(qiáng)迫自己閉眼。但閉上了眼睛之后, 嗅覺和聽覺反而變得格外敏銳,那汩汩流動著的,如同膿血一樣的存在, 便如同上升的河流般包圍了他。 神殿的人無法對他頻繁出現(xiàn)的幻覺給出任何解釋。 他們無法解釋他所看到的東西,也無法解釋, 為什么所有治愈術(shù)、凈化術(shù)對他都失去了作用。 圣者說他被污染了。 道格拉斯無法否認(rèn), 他確實曾經(jīng)被深淵的魔物所附身。 但為什么沒有人有疑問呢?如果他真的魔物化了, 又如何能夠超越弗萊德曼在星門設(shè)下的規(guī)則,穿過那位偉大的法師為世界張開的屏障, 回到安吉利亞呢? 可所有人都像是瞎了、聾了、不會思考那樣, 根本不理會他的抗議,不去聽從他的疑惑, 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把他扔到了這個地方來。 神殿已經(jīng)不允許他繼續(xù)呆在自己的房間里, 而是把他關(guān)進(jìn)了水牢之中,而在這個時節(jié), 水牢已經(jīng)差不多快變成了冰室。 雖然在這里不需要承受荊棘加身的痛苦,但rou體上的疼痛卻絲毫也不遜色。 他們希望他用rou體痛苦驅(qū)逐身體上的污穢。 對于這個可笑的想法, 道格卻是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以為自己會在關(guān)進(jìn)來的第一天就死去——這大概也是那些人的想法, 但是已經(jīng)差不多過去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他還在這里。 他們既沒有殺死他,顯然也不打算提供更多的物資——食物是有一些的, 但是他很懷疑自己吃的那些, 連施舍給乞丐的都不如。 到了后來道格多少明白了一些:這些家伙在觀察他, 就像觀察一只被扔到了籠子中的異類, 等待他的極限。 而道格也確實快撐到極限了,無論是精神,還是rou體。 他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幻覺,那種明明瀕臨凍死、卻感覺自己整個人慢慢熱起來的幻覺。 他對此一無所知,并沉溺于發(fā)熱的夢境之中。 那是一個好夢,盡管開頭的時候并不是那么美好。 他夢見了很早以前那個冬天,他搶了面包沒逃掉,直接撞上飛馳而過的一架蒸汽車,整個人像是沒有重量的石子一般被彈到了路邊。 接著他便聞道了鐵銹、血、融化的水的味道。 然后他感覺到了車門打開,撲面而來的便是晶石熾化時的熱力,噴在他冰涼的皮膚上,明明那么燙,但他卻感覺到了一種近乎被蜂蜜包裹般的甜蜜與舒適。 “天哪,你可真臟?!币粋€女孩的驚呼在他耳邊響起。 “殿下,這……”司機(jī)似乎想要勸阻她做些什么。 “帶走,”他聽到那個女孩說,“趕緊帶走啊,送到神殿去?!?/br> 聲音小小的,細(xì)細(xì)的,柔軟得就像是玻璃窗里隔著世界盛開的玫瑰。 …… “你這個樣子可真是……嘖,像極了喪家之犬。” 所有幻覺退散,腐爛的也好、溫暖的也好,都在一瞬間消散了。 道格拉斯先是啞了一瞬,隨即從嗓子中發(fā)出難聽的笑聲:“我以為‘喪家之犬’這個說法由身為主人的您說出來,不是什么吉利的話,羅納茲殿下?!?/br> 被當(dāng)面頂撞的二王子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加開心了:“我最近運氣還不錯,拍到了不少好東西——倒是你,看著真是太慘了?!?/br> “運氣是不怎么好。”道格說。 “看到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其實我也是很難過的。”二王子羅納茲嘆了口氣,“畢竟你先前的那個任務(wù)完成得非常出色?!?/br> 他說的是伊格娜的那個。 道格一聽就明白了。 很顯然,這位二王子殿下還不知道深淵里發(fā)生的一切。 ——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了。 道格有些嘲諷地想。 如果深淵里的那個是伊格娜的話,那么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必然是被“深淵”侵蝕的伊格娜或者別的什么東西變的,她不可能打破弗萊德曼的規(guī)則來到這里——對這位殿下,顯然也不再有什么影響。 “那么……”道格微微喘了口氣,好讓多一些的寒氣進(jìn)入肺部,用那種“冰冷”緩解身上的痛苦,“我能問問‘這次’任務(wù)的報酬嗎?” “哦?這次?” “是的,”道格并不打算放棄,“我已經(jīng)把‘那些禮物’安全送到了?!?/br> “你想要什么?”二王子聽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他有備而來。 道格想。 “放我出去?!钡栏裾f,“隨便送到哪個你擁有的慈善機(jī)構(gòu)都好——我會就此消失,世界上將不再有‘道格拉斯·維摩爾’這個人?!?/br> 對面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好,我很喜歡你這個提議?!?/br> 道格感覺到心口的位置熱了一點。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倍踝恿_納茲不出意料說。 “您說。” 羅納茲像是根本不怕冷那樣,直接踩著浮冰與水,湊近了他,在他的耳邊低語。 他說:“我的那位jiejie似乎最近接收了一個非常不得了的東西——一個來自深淵的禮物?!?/br> “……”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不知道?!?/br> “是伊格娜,”二王子說,“伊格娜回來了?!?/br> “不可能,”道格拉斯說,“我親眼看著她死的。” “我知道,”二王子說,“但是不管是不是——這次我其實真的、非常高興她能回來,對我來說,她真是一件讓人驚喜的禮物?!?/br> “……” “這一次,”二王子說,“我希望她能帶著瑪哈還有那些討厭的家伙一起去死。” …… 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瑪哈重新回到神殿的時候,那輛停在后門的、極其復(fù)古的四輪車已經(jīng)消失了,甚至連車轍印也沒有了。 她本來也想從后門進(jìn)去。 可當(dāng)手按上那個緊鎖的魔法繪紋時,才想起來早在她不愿意再恪守那些于她無用的教條,并直接帶走了神殿騎士團(tuán)近一半的騎士時,她就已經(jīng)不再受神殿歡迎了。 她只能從正門進(jìn)。 當(dāng)她經(jīng)過長長的、前來禱告取暖的隊伍時,她下意識地將兜帽攏緊了一下,垂眼避開那些有些麻木又有些雀躍的臉。 這些如同冬季老鼠一樣的存在總是讓她很不習(xí)慣。 機(jī)械之城斯維爾托太亂了。 瑪哈想。 她遲早要把伊格娜送回王都去。 神殿負(fù)責(zé)接待的低階牧師似乎很驚訝于她的到來,匆匆傳訊之后又匆匆回來,告訴瑪哈離禱告開始還有正好兩刻時間,圣者在祈禱室等她。 瑪哈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地方,然后見到了坐在那間小小的、禱告室中的圣者。 圣者一點也沒有變。 從瑪哈小的時候,一直現(xiàn)在,永遠(yuǎn)都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在舍棄了自身的名字之后,這個成為了“圣者”的人本身的面目也變得模糊而又永恒起來,就像是神殿之中永遠(yuǎn)面目模糊的神像那般。 成為圣者的人有很多,但“圣者”始終只有一個。 每一位圣者都會從前任那里繼承所有的知識、記憶,這本身便是一種神跡。 “祂”本身的存在便已無限接近神。 瑪哈想。 所以盡管已經(jīng)分道揚鑣,但瑪哈還是用最恭敬的態(tài)度,半跪于他的面前,輕吻了他的袍角。 “吾父,”她用所有世人都會用的稱呼,“您近來可好?” 祈禱室里根本就沒有使用任何魔法取暖裝備,冷得直入骨髓。 這個看起來永遠(yuǎn)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那樣,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很好,孩子?!?/br> 瑪哈突然就有些想和他聊聊,就像從前那樣。 他給她的感覺永遠(yuǎn)是可以無條件信任——如果不是因為太過死水一潭,也許她現(xiàn)在還留在神殿里。 她甚至覺得,也許一會兒,她可以旁敲側(cè)擊——甚至委婉地和他聊聊伊格娜的事情。 “這里太冷了,吾父,”她說,“您應(yīng)該更注意一些?!?/br> 他只是微笑,并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