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我叫阿圖

    阿夏達杰照顧孩子就不好再去病區(qū)，晏秋秋的辦公室有內(nèi)外兩間，外間辦公，里間是個值班室，方便她在等24小時檢測報告的間隙小憩?，F(xiàn)在這個值班室被用作阿夏達杰照顧孩子的臨時住所。

    孩子大約是知道自己帶來的麻煩，除了一開始被母親嚇到大哭，之后一直乖巧地吮著手指，極少發(fā)出聲響。

    晏秋秋給阿夏達杰拿飯進去時，小孩正躺在阿夏達杰的懷里抱著奶瓶咕咚咕咚大口喝奶。晏秋秋看孩子吃得香甜，忍不住走過去戳了戳他有著兩塊高原紅的臉頰。他的臉有點皴裂，我去買點嬰兒潤膚乳，給他擦擦吧。晏秋秋對阿夏達杰說。

    她這才注意到阿夏達杰正望著近在咫尺的自己。他的眼中閃爍明亮的星子，有著介乎少年人純真和老年人通透的氣質(zhì)。

    晏秋秋心中砰砰亂跳，卻反倒拉過椅子坐到了稍遠的地方。她半真半假地玩笑：別這樣看我，她突然伸手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在我的腦中你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

    晏小姐，我是僧人。他的話語還算平靜，臉和耳朵卻都漸漸地從深色皮膚中沁出紅色。

    僧人怎么了，抱孩子累了不能在床上躺躺？晏秋秋故意曲解他的話，還要反咬一口，小法師怎么臉紅了，還是你有別的意思是我沒想到的？

    阿夏達杰不愿做無謂口舌之爭。佛學(xué)院里無數(shù)的辯論經(jīng)驗讓他意識到只要就這個話題說下去，都會掉入晏秋秋的陷阱。沉默表達了他的態(tài)度。

    晏秋秋無所謂他的沉默，看著他喂好孩子，手法嫻熟地拍嗝、哄睡，忍不住感慨：原先我還挺煩這小家伙，可是他把你留在這里，讓我有機會跟你相處，我又挺慶幸有他。

    種善因，得善果。晏小姐，你的一念善意，會讓這孩子免受許多苦厄。

    這話讓旁人說來自然是恭維的套話，但阿夏達杰說得誠懇，至少落在晏秋秋的耳朵里，就真得不能再真。她有些飄飄然，不免要夸自己兩句：對吧，其實我應(yīng)該有慧根的。佛教經(jīng)典里不是有個摩登伽女，追求阿難陀，最后自己也證得羅漢果。我跟她也差不多嘛。她又挨近了阿夏達杰一些，閑聊似的提議，小法師，別光顧修行自己，也渡渡我唄。

    過了三天，匹查和他的妻子出現(xiàn)在試驗病區(qū)外。匹查看上去更潦倒了，他的妻子卻顯而易見地高興。

    仁青哥，匹查卑微地稱呼遠比他年輕的仁青，語氣里帶著理直氣壯，仿佛他們不曾做出拋下孩子的事，我的兒子在哪呀？我們接他回去。

    仁青看不起這種人，故意調(diào)侃：你們不是把兒子放在樓梯間嗎？去看看，應(yīng)該在那兒。

    仁青哥！匹查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卻依然陪著笑臉，幫幫忙，我兒子還不到一歲，不會自己走的。

    仁青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的話其實不太客氣：你也知道你兒子不到一歲啊，放在樓梯間，三天才來找。餓都餓死啦！

    此時聽到工作人員報告匹查夫妻又來了的晏秋秋和阿夏達杰一道走出來。原本阿夏達杰要把孩子抱出來，被晏秋秋勸下交給護士暫管。

    一見到匹查，晏秋秋就問出了大家最好奇的事情。仁青幫她做了翻譯：匹查，這幾天你去哪兒了？大家都在找你。

    匹查一聽，憔悴的臉上盡是難得高興又熱切的樣子：晏小姐，我去賺錢了。晏小姐，大家找我是不是還要做試驗？匹查的妻子卻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情。

    這倒不是。是你的妻子很擔(dān)心你。

    否認的話剛出口，匹查就耷拉下頭，沒有了高興的樣子。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臉上浮出討好的笑容：晏小姐，我的兒子前幾天放在這里，您看到了嗎？

    小孩倒是看到過一個，就是不知道是誰的，所以我們報警送到收容院了。如果要抱回去，得做親子鑒定證明是你們的才行。

    匹查終于繃不住露出了猙獰的神情。他不敢對晏秋秋們爆發(fā)，卻抓過妻子劈頭蓋臉地毆打，邊打邊咒罵：沒用的東西！老子好好的贏錢，都被你帶衰！現(xiàn)在兒子也沒了，你讓老子去哪里搞錢！債主要挖老子眼睛！他滿是血絲的雙眼圓瞪，全然沒有面對他人的老實模樣。

    住手！阿夏達杰厲聲喝住他，同仁青和圍觀的人一起制住了匹查。晏秋秋趕緊把匹查的妻子拉到身后擋住。

    婊子！等老子回去弄死你！匹查被按在地上無法動彈，他掙脫不開也不敢向他人還手，卻如惡鬼般對一直關(guān)心他的妻子說出最惡毒的詛咒。

    匹查的妻子躲在晏秋秋的身后瑟瑟發(fā)抖。她不敢去看匹查，只會發(fā)出討?zhàn)埌愕目蘼暋?/br>
    有人看動手報了警。最后匹查被警方帶走，匹查的妻子既松了口氣，又不舍丈夫去警局吃苦頭。阿夏達杰告訴她，她的兒子在醫(yī)院，匹查的妻子才勉強留了下來。

    晏秋秋問她要不要去庇護所住一段時間，也許這是個擺脫家暴、濫賭的丈夫最好的機會。

    匹查的妻子拒絕了：我沒有錢，離開他，怎么生活啊？

    庇護所免費提供住所和食水，等好一點了，你可以出去打工。你在家里也要洗衣做飯打掃，去外面當(dāng)保姆也是做這些，沒人打你，還有錢拿。

    晏秋秋看匹查的妻子有些意動，又添了一把火：匹查這幾天又去賭錢了吧？這次欠了多少？他現(xiàn)在賣兒子還債，過兩天又賭輸了，是不是要賣你？讓他賣掉也是離開，還不如早點逃走。

    匹查的妻子看了看三天不見竟然變胖了一些的兒子，咬咬牙，答應(yīng)先去庇護所住兩天，考慮考慮。

    晏秋秋給她叫了車，臨走前，她問：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圖，晏小姐，我叫阿圖。阿圖抱著孩子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