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念念

    成弈心里默念著“一一”，想哭想笑，在內(nèi)心無處安放。腦子宕機(jī)，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那我估計你二胎的時候，可以取名叫‘念念’了?！?/br>
    “   ？”黃聞嘉不經(jīng)意回念，只是在確認(rèn)。

    “是的~”成弈把翹舌音咬得很刻意，若有若無地點著頭。

    “大可不必，我覺得你的小孩可以考慮考慮，叫洋洋?！秉S聞嘉轉(zhuǎn)身看著她，似笑非笑。

    “那得看他爹是誰了?！背赊闹刂氐匕聪铝嘶剀囨I，讓筆記本屏幕彈亮起來。

    *

    2015年，臺北的天空在熒幕上，很輕柔地亮起來。

    成弈悄悄說：“和我想象的一樣哎?！?/br>
    黃聞嘉側(cè)過來看她靜視熒幕的側(cè)臉，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動，問她：“怎么個一樣法？”

    “臺北的天空，思念和愧疚?！背赊奈⑽⑴矂又碜佑弥鴼庹Z說。

    119分鐘，講了一個關(guān)于與當(dāng)下、過去、未來和解的故事。

    黃聞嘉拉著她的手走出提前觀影場，問她如何電影如何。

    她讓兩人指縫間存不下交替的呼吸：“走吧，回家。”

    打破緘默的是落在地板上的水杯，在夕陽的緩緩下沉中，水杯歲月靜好地發(fā)出一道直直又刺眼的光，怒不可遏地沿著莫名的曲線滾動下去，4℃的純凈水就在布滿霞輝的房間里漾開。

    成弈站在原地，摸著領(lǐng)口開啟的兩顆紐扣，水杯翻滾一次，折射的光跟著在地板上跳躍一次。

    夏天提前到了。

    “怎么了？”黃聞嘉拾起水杯走向她。

    連愛人的距離還沒到達(dá)，成弈先起聲：“就突然很想說說...”與其說是停頓，不如說是哽咽，“說一下我家的那些爛事?！?/br>
    “我不缺爹媽，也不來自山村角落，我就覺得，我很可憐，很不幸?！?/br>
    “我有個弟弟，你知道嗎？那不是美好的意外，我mama拼命想生的，一定要生的?！?/br>
    “我mama是我爸爸的學(xué)生，他們差了5歲。后來我爸爸偷偷喜歡上了他的另一個學(xué)生，又比我mama小5歲。這個世界總有突發(fā)機(jī)制會把人愚蠢的發(fā)橙條撥動，后來有了成子由，我爸爸和那個學(xué)生斷了，不做數(shù)學(xué)老師了，出門創(chuàng)業(yè)小有成就?！?/br>
    人愛尊嚴(yán)的時候，連背叛也要強(qiáng)述成自我追求。

    “我16歲生日的時候，陳子由9歲，我mama帶著我們?nèi)ド虉觥Ｎ覀內(nèi)硕伎吹搅宋野职趾鸵粋€漂亮阿姨。但在一個小時之前，他電話給我，祝我生日快樂，禮物回來彌補(bǔ)?！?/br>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mama說，不要因為這個專業(yè)喪起臉，以后畢業(yè)了，這個專業(yè)很好進(jìn)她單位的。”

    “其實她不知道，我不開心的是什么，我在想我要是畢業(yè)了要是回來了怎么辦？我非常不想在家里生活。我告訴她，這專業(yè)太難了，我喜歡不起來，我一定會轉(zhuǎn)專業(yè)的?！?/br>
    “她挺看不起我的，問我，你喜歡什么你自己知道嗎?！?/br>
    “我那時候好像真的沒有什么稱得上喜歡的事情。二胡考過級之后就琴盒能不碰就不碰，我上高中后顏料盒里干成枯河褪色也沒管過，讀初中那會兒說喜歡張愛玲，卻連畸戀都讀不出來?！?/br>
    “我說我真讓你們失望了，因為我是假上進(jìn)。”

    “我只是想在自己的范圍內(nèi)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家庭成員，我不想因為自己的叛逆讓這個家如履薄冰搖搖欲墜。”

    “我mama沉默了很久，說，你做的事情都是你自己選的，辛苦你，也辛苦弟弟了。”

    “我看到她明明哭了卻保持著尊嚴(yán)不落淚，我說等我畢業(yè)了，成子由讀大學(xué)了，你能離婚嗎？這些年你明明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可憐，但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讓自己過得更可憐？”

    “我mama說，我一點都不可憐，我做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選擇，這和你們的選擇，都不沖突，我只對我的人生選擇負(fù)責(zé)?！?/br>
    “我被她氣瘋了，對著她罵出了臟話，我說你真把自己當(dāng)成了圣母婊。罵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她要是真是圣母婊，那我注定就是婊中婊，成子由注定就是賤中賤。那間屋子里的東西，都注定婊子和賤人的附屬品。”

    成弈的故事講的沒頭沒腦，講到最后她蹲在黃聞嘉小腿前，圈著他不要走：“想帶小美人魚回家，可是她卻不愿意跟著我回家。”

    黃聞嘉把手覆在成弈的腦袋上，有那么一瞬間想撈起成弈扣在懷中的。于喉處凝噎了一下：“那把這個家給她，好不好？”

    夕陽沒醉，于塵埃處卑微的、至江流處團(tuán)圓的、奔蒼穹處雄飛的，霞光和金頂?shù)姆鸸庖话悖照战K生落下圓寂。

    初蟬聒噪，兩人的呼吸在被涼被中窸窣。

    成弈問他：“你小時候是不是很聽話的孩子？所以才是一個溫柔的人。”

    “我對誰溫柔了？”黃聞嘉問她，大拇指正按壓著她左手的合谷xue。

    成弈順著十指相扣：“很多人，包括我?！?/br>
    “不好嗎？”

    問的成弈心有所沉，心有不甘。

    “挺好?！?/br>
    “不是個乖孩子，差點鬧人命出來?！?/br>
    “干架嗎？很虎的那種？”成弈抓著他的手在被子里張牙舞爪地晃了一下。

    手掌貼合間，好像感受到了一顆退后的心。

    “哪兒會？只是那時候想他死，僅此而已?！?/br>
    *

    “她會想你嗎？”成弈換了藏藍(lán)色的睡衣抱著小腿，縮在椅子成一團(tuán)。

    黃聞嘉無言地咽下一口冷氣，思忖幾秒撒了個慌：“不會，因為我常常不在家?！?/br>
    “你不會是三過家門都不入吧？”一個心酸的玩笑在綻放，“有那么忙？那我應(yīng)該放你回家，?；丶铱纯矗鞓防霞?。”

    黃聞嘉側(cè)過來警獵對上成弈的眼睛：“你知道你現(xiàn)在再干嘛嗎？做后媽是一件非常有追求的事情。”

    頑皮地點了點，嘴角抑制不住偷笑：“再努力一下，就可以成為別人的后媽?！?/br>
    這一瞬間，如煙如風(fēng)，對上的人蚍蜉撼樹抓不住這點美好，就被毀滅了。

    成弈眼中映出筆記本的屏幕：“我做她后媽，那她爸一定是一個非常有追求非常有品位的男人?！?/br>
    成弈抿著嘴竊喜：“黃董，搞了國家這么多年的通信建設(shè)，說話都不能像代碼輸出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早些年的鍵盤都白敲了?。窟@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情?！?/br>
    “你還真別說，就算我不說話，你都會遇見不好的事情?！秉S聞嘉猛地彎下腰，讓自己身上的酒氣步步為營：“你到底做了什么夢，嚇成那樣?！?/br>
    擒住成弈的眼神兩步，“躲什么躲?！?/br>
    只有情之入髓的人，會覺得眼前襲來的是情和欲，趕著熱氣做無章的分子運動。明明是一對無雙的深褐瞳，卻被人情世故瓜的四分五裂。瞳中人，同情著瞳中人。

    “欠債了?！庇袣鉄o力，示弱的少女先撒了嬌。

    “出息。什么時候?qū)W會說謊了？我記得你還是挺有錢的?。俊?/br>
    小小真的虛像在成弈腦海中一閃而過：“不，人命一條?！?/br>
    “這話我真沒法兒接?！秉S聞嘉收起了身，順了口氣還算舒服。

    “最好別接。”

    黃聞嘉肆意下墜，在成弈氣息中落成“大有作為”的“大”字。成弈只想把此刻偷偷刻在心里，這里做你的深夜港灣，可好。

    “你現(xiàn)在真的太有出息了?！?/br>
    “你趕緊起來！一身酒氣，別躺我床上。你要睡就睡沙發(fā)。”裝出一副狗急跳墻架勢，奶兇起來，有人把這點小伎倆剝碎了，心甘情愿配合著表演。

    “成弈現(xiàn)在是該叫你成總了，對吧？”黃聞嘉紋絲不動，臉朝著她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我睡沙發(fā)哪行，我來得睡你才行，Cass   g？”

    “我洗了穿你的衣服成不成，你那是時候不是挺喜歡穿oversize？你穿我的，我今天也想穿你的。”

    “放屁?。∧隳懿荒芑丶野?？”

    成弈急著站起來，眼睛里全部是隱忍和克制。

    黃聞嘉知道，她不是真生氣，是被自己接連的玩笑，氣得委屈。

    黃聞嘉直起身子，松了領(lǐng)帶扔在一邊，他剛剛裹過被窩過的身軀又蓬松感，記憶中的少年感又不期而至。

    他們倆，想要化解的人，也在拼了命地藏起來。

    “我很想睡你，所以你別來招我?！闭l做名譽(yù)不好的那個人都很重要，成弈憋氣眨了眨眼睛防止眼淚掉下來，“我慫，我怕的很?！?/br>
    你看，眼淚被憋回去的時候，值錢了。

    “我知道?！?/br>
    成弈在想，如果她這時候能肆無忌憚地流著眼淚，黃聞嘉能很靠近她幫她擦眼淚，那眼淚還值不值錢？

    “第一，我為剛剛開的玩笑道歉；第二，以后走到哪里都別埋汰自己；第三，你沒有做壞人?！?/br>
    她聽出了期待，竟然沒有一絲可恥。

    你看，眼淚一開始就不打算流出來的話，更不值錢了。

    她猜黃聞嘉應(yīng)該披著浴巾、帶著水汽出來的。他令人遐想的線條上應(yīng)該有還沒有干涸的水珠子，這樣才能滋生無數(shù)令人難以想象的羞恥、期許、繾綣、自私，和禁忌。她也想知道他現(xiàn)在如果酒局、牌局、煙局爛七八糟難以推脫的應(yīng)酬湊到一起，對身體造成壓力的時候，后背還會長小紅疹嗎？這些她都不應(yīng)該繼續(xù)想了。

    后來助理送來衣服，告訴他明早7:30來接他回家。他說好。

    他可能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聽到他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的聲音，敲鍵盤都是很輕很輕，生怕吵醒她。

    她在想他帶著黃一一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是嚴(yán)厲那一掛的，還是兒女奴那一掛的？他會帶著黃一一做帶色彩和泥垢的手工活動嗎？或者說要親親要抱抱舉高高這種動作會做嗎？還有會半夜很有耐心的起來換尿布泡奶嗎？帶著她去買公主裙和小皮鞋？

    “不要把自己過得亂七八糟。”11月末電影院里，女主絕望的臺詞又響起。

    這樣亂七八糟的夜，可能會很長很長，在玻璃窗上呵出的氣，注定凝成霜。

    我是分割線~

    1.2015年上映，導(dǎo)演張艾嘉

    2.2000年上映，導(dǎo)演侯孝賢；其中洋洋為主角之一

    3.2018年上映，導(dǎo)演饒曉志；“不要把自己過得亂七八糟?！迸_詞之一

    PS:很多電影和歌曲都是我?guī)У乃截洠彩悄信鞴睬榈募耐小?/br>
    如果后面的章節(jié)設(shè)計相關(guān)，我會全部在分割線處劃出~

    文章是疫情在家的時候?qū)懙?，后來回辦公室復(fù)工后差點想放棄。

    我朋友鼓勵我寫了下來。算是對當(dāng)下工作階段的一個交代。

    希望你們多多留言巴拉~想聽聽你們的想法，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