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霍陳的第一代

    車子駛?cè)肓质a大道，兩旁的樹高大聳立，僅有他們這臺車在大道上前行。

    「霍陳是兩個家族的姓氏結(jié)合，跟過去老長輩名字里有冠夫姓差不多，但霍陳是冠妻姓?！够絷惥恋坏仉p眸望著窗外。

    冠妻姓？

    以前的臺灣會有冠妻姓嗎？如果女方是非常龐大的世家，那倒有可能，不過這在以前的時代，實在太難了，近乎零。

    通過林蔭大道，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大宅院，暗紅色大門前有六名保鑣和兩頭石獅，門上方有塊檜木門牌，以書法刻字霍陳宅邸四個大字，銀鉤鐵畫，筆畫秀逸瀟灑。

    秦邵將車往右行，他們繞著宅院外圍，直到看到高大的黑色鐵門，才轉(zhuǎn)彎駛進去。

    黑奔馳車停在宅邸東邊的停車場，周遭還種有幾株黃槐，夜色中蜿蜿蜒蜒的飄下柔黃色花瓣，宅邸的停車場相當寬闊，大約可停二十到三十輛車，場內(nèi)除了他們的黑奔馳車外，另外還有五輛車。

    秦邵為兩人開車門，安允詩看著那幾輛車型曲線漂亮的車，尤其那輛具有古典尊貴感的勞斯萊斯，她從沒想過會親眼見到這美麗的車款，幻影，它像是氣質(zhì)非凡的英國老紳士。

    「現(xiàn)在有幾位家人在宅??？」她問。

    「三位，有幾部車是參加宴會或者平時出去開的?！够絷惥量闯鏊龑囎訑?shù)量的疑惑。

    「是你爸媽和老夫人在家嗎？」倘若是這三人，那她期望現(xiàn)在別遇著，畢竟現(xiàn)在十一點了，這么晚來也太打擾人。

    「是祖婆、三叔和三嬸，宅邸很大，妳不用擔心會遇到他們?！乖诘诌_前也與人確定今晚祖婆要泡藥浴。

    每一次到祖婆泡藥浴日子，當天她肯定在十點半準備就寢。

    要走出停車場，踏入真正宅院內(nèi)時，霍陳玖沉啞的喉告訴她：「走我身后?！?/br>
    她本想問他為什么，秦邵先行一步攔住她，霍陳玖繼續(xù)往前走著，待他們距離有五步距離時，秦邵才收回手。

    「不好意思，安小姐，妳可以跟上了，請保持現(xiàn)在的距離?！?/br>
    安允詩雖然也些疑惑，卻也沒多問，聽從秦邵的話，以五步之距跟著霍陳玖。

    防備人的王者氣息在他踏入宅邸后逐漸形成，他的身影看起來高冷威嚴，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允詩忍不住悄悄四處張望，庭園造景讓她目不轉(zhuǎn)睛，他們經(jīng)過蓮花池、假山造景、流水石盆、八角涼亭，沿路過去有幽美的繡球花花圃，更多的是清雅的山茶花，淡淡的山茶花香蔓延擴散在夜風中，拂過鼻時，香味舒適宜人，嘴角輕輕上翹。

    經(jīng)過幾幢閣樓，她注意到窗門上的雕花鳥獸刻劃得栩栩如生，這份手工細致得驚為天人，在現(xiàn)世要再找到同手巧精細的師傅可不容易。

    走在回廊上，她眼睛還閃爍發(fā)亮著，自己簡直身處在古裝劇里的場景，宅邸的完整性美麗得直逼故宮，由此可見霍陳家相當愛護宅邸，宅邸每一角毫不馬虎，幾乎沒任何損毀。

    「霍陳玖，現(xiàn)在是要走去哪？」

    「我的房間?！?/br>
    「那么遠？」

    「快到了，從停車場走過去大概要六分鐘，用跑的可以一分鐘，想用跑的？」

    六分鐘！？

    「我們還是繼續(xù)走吧?！拱苍试姄u搖頭。

    雖然剛才車沿著圍墻邊開時，她心里已經(jīng)贊嘆過了，現(xiàn)在聽到從停車場走到霍陳玖的房間要六分鐘，更讓她忍不住再嘆一次，宅邸推算起來該占有千坪面積，感覺他們在里頭走著走著與自家人相遇，拿巧遇來招呼也不為過。

    出了回廊，又走一小段后，霍陳玖驀然停下腳步。

    秦邵跨出一步，位置巧妙的將安允詩擋在身后。

    「玖少爺?！挂幻氖鄽q的男子，低首鞠躬招呼，他穿著灰藍色上衣，領(lǐng)口是約男人拇指大小的復古唯美中國結(jié)。

    「叫吳韻子半小時后泡茶到我那，要舒緩的?！?/br>
    「不如這事我來做吧，韻子她上星期腳拐到了，走路還跛著，恐怕會不好做事?！埂?/br>
    霍陳玖冷冷看他一眼。

    「半小時后，叫她送來?！顾涞?。

    「是?！鼓凶游窇值褪?，不敢再為吳韻子多說話。

    男子欠身離開后，秦邵才移步，霍陳玖沒回過頭，徑自繼續(xù)往前走。

    剛才的霍陳玖，十分陌生，她彷佛不認識這個人。

    明明那位男子說了，那位叫吳韻子的人腳拐傷，不好行動，可是霍陳玖竟然絲毫不同情，是不是在他眼里無論誰受傷害，他都可以不眨眼。

    「到了?！够絷惥脸谅暤馈?/br>
    安允詩抬起頭，晶瑩的水瞳映著高雅又氣勢不凡的出云閣。

    「這是你說的房間？」

    「嗯，現(xiàn)代化說詞，只能這樣解釋?！?/br>
    這房間也太古代高雅了。

    「你平常住這？」

    「小時候是，現(xiàn)在偶爾才回來?！?/br>
    安允詩提高腳步，跨過門坎，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去環(huán)顧整間房，壁上牽魂入境的水墨畫，八吋長的深紅地毯，花紋是夕陽橘的花朵配上深藍莖葉，整體搭配色彩高雅不凡，房內(nèi)西邊是圓形拱門，周遭還雕著展翅的鶴，通過拱門，是他的臥房，仔細觀察才發(fā)現(xiàn)底下藏的是軟床，為了迎合宅邸風格，有許多小物皆以木制、中國或古歐風格為主，華麗不凡，奢華迷幻。

    「坐?！够絷惥疗惭?，示意她到臥房中心的紫檀木桌。

    「這里很漂亮?！?/br>
    「樓上可以看到宅邸大部分的模樣，要看嗎？」

    「好！」安允詩興奮的笑彎眼兒。

    霍陳玖在帶她上樓前，吩咐秦邵在周遭顧著，有人來時立即通報。

    在孔雀屏風后有通往出云閣二樓的樓梯，霍陳玖帶領(lǐng)她到樓上，推開門到露臺。

    安允詩摀嘴，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這份古老的美麗近乎已經(jīng)絕跡。

    雖從出云閣的露臺無法見著后方的景色，但已是絕大部分。主樓、花園、湛青湖水上的小橋，連綿于回廊的燈，點畫出宅邸范圍。

    「霍陳宅邸，真的很美?！?/br>
    「卻也很沉重。」霍陳玖轉(zhuǎn)身笑嘆。

    他輕輕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在椅上，大掌疼惜的撫摸她的發(fā)。

    「關(guān)于我的一切，沒跟妳說明的事，都在這座宅邸?！顾旖菑澠穑θ萜鄾鲇譁厝?。

    「記得我跟妳說，霍陳是冠妻姓而來的嗎？」

    安允詩點點頭，視線深深望著霍陳玖。

    「祖婆姓霍，中國湖州人，在她年僅十五歲時家破人亡，霍家滅門，連同下人總共二十余人，全慘死刀下，更妄圖燒了霍家，毀尸滅跡?！?/br>
    安允詩震驚瞠開雙目，沉重壓抑得連呼吸都慢下。

    霍陳老夫人，本名霍嬋，霍家僅存的唯一血脈。

    在霍家被滅后，她一人偷偷地生存數(shù)日，那段時間困苦難受，是她十五年來不曾有過的，畢竟從出生被家人捧在手心，當作琉璃娃娃呵護大的小小姐，連餓的感覺也不曾有過，怎受過一點苦？

    生活再苦，霍嬋的復仇之心仍熊熊燃燒著，未被生活給打壓消散，她一邊搜消息，一邊從燒掉一半的霍家里找證據(jù)，可深怕還沒來得及反抗復仇，便被歹徒發(fā)現(xiàn)自己活著的事，于是她離開湖州，來到上海。

    上海是最大的金融流通地，來往海內(nèi)外的商人多，有時節(jié)慶一到，店家更忙到月亮掛到天上還關(guān)不了門，這高勞力的活，霍嬋自然是干不來，于是找了家小酒館打打雜，端端菜，某天意外得知一位從臺灣來的陳老爺想為自己的兒子娶媳婦，她一開始聽聽就罷了，卻見他一連好幾天在酒館出手闊氣，口袋里的錢掏不完似的，酒館大娘每次見到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在第五日晚上，他又提起娶兒媳婦的事，更直問友人有沒有女兒對商有興趣，要是與他兒子成親，他必讓她插手家業(yè)！這話兒聽來胡鬧，畢竟那時代女性是在低階層的，連看賬本都得看丈夫眼色，哪可能插手家業(yè)？但莫名的她就信了。

    她需要錢，她需要生活，甚至要更龐大的勢力。

    霍嬋開始從酒館大娘、市場喊菜的，甚至埋伏在賭場邊打聽消息，這才知道關(guān)于陳老爺?shù)膩須v。

    陳老爺是臺灣大稻埕的茶葉大商，事業(yè)響亮，在當年他算老年得子，人都五十五了，兒子才十九，夫妻倆好不容易拼出兒子，卻在五歲時燒壞腦袋，整個人傻呆傻呆的，連媒人婆都推掉陳老爺?shù)恼埱?，陳老爺擔心自己過世后，兒子沒人看照，孤老終身，唯恐被人欺，并藉此次來中國做生意來看看人，為納兒媳婦。

    霍嬋確認消息無誤不是夸大的胡言后，二話不說拿出自己在霍家宅邸偷藏的錢財，為自己買件能看的衣服打理一下，并向陳老爺毛逐自薦，也誠實說出自己的家世。

    陳老爺對她心生愛憐，除了她家族慘遭滅門為她感到悲傷外，主要是她年紀尚小，卻死命咬牙的過日子，她雖然衣著打理好，但為了把雙手的臟污洗凈，皮都破了，指甲更凹凸不堪，這孩子的倔強比石頭還硬！他看人從不走眼，從那雙毀滅一切也不垂倒的堅定眼神里，他知道她絕不背信。

    陳老爺?shù)囊髢H有如此，他不在乎她能否將他的事業(yè)發(fā)揚擴展，只盼伴他兒子一生，絕不背棄就夠了。

    陳老爺帶著霍嬋到臺灣，唯恐時間拖長后，霍嬋會反悔，迅速的在十日內(nèi)讓她與兒子陳天霖成親，日后并跟隨著陳老爺做生意。

    霍嬋天資聰明，不少事陳老爺一教就會，甚是還常提出自己對生意的意見，她的想法十分靈活，連陳老爺都吃驚，但這或許是過去家世關(guān)系讓她非比一般，加上從霍老爺在世時的事業(yè)經(jīng)營來看，這說沒遺傳倒也難信。

    在陳老爺過世后，霍嬋正式經(jīng)手陳家事業(yè)，擴展事業(yè)版圖，拾起過去霍家擅長的紡織、棉業(yè)，重新整頓陳家，霍嬋與陳天霖成為夫妻的第十年，陳天霖病逝，她在陳天霖死后的百日，將陳改名為霍陳。

    為了不讓霍家真正絕滅，霍嬋擅自將自己的姓氏冠在陳家上，在那年代登記什么姓氏，寫錯姓名入戶籍很常見，將陳改霍陳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多個筆劃，再說霍嬋在大稻埕的勢力顯赫，官商那誰沒拿過好處，她就算要將姓氏改到十個字也無人敢反。

    當時，霍嬋大逆不道的改姓行為，引起許多不滿，陳家人鬧起革命，一些無從陳家事業(yè)的遠房米蟲，更趁這時的大亂想分一杯羹，霍嬋臨危不亂，這些事她怎可能沒料到？

    掌握陳家所有經(jīng)營權(quán)的她，對陳家僅通融到茶葉這塊為共同經(jīng)營，其余事業(yè)皆不關(guān)陳家人的事，那是她打造的天下，與他們無關(guān)?；魦纫泽@人的速度發(fā)展紡織服裝業(yè)，靠著熟識的人脈資源，投資不少事業(yè)，以及與關(guān)家關(guān)系甚密的緣故，霍嬋可說是輕易在政商間呼風喚雨，要什么得什么。

    她以個人名義持續(xù)坐穩(wěn)陳家茶葉的大股東，也僅是為了還陳老爺?shù)那椋瑸樗刈o好他的畢生心血，免得被些賊頭賊腦的親戚給搞垮。

    「祖婆在陳家的期間，也不忘過去的仇恨，她從懷疑的人開始一一找尋，確認歹徒后，用計使他們傾家蕩產(chǎn)，露宿街頭，慘淡一陣才出面將他們連同全家滿門偷渡來臺?！?/br>
    霍陳玖雙手置在身后，冷眸凝視著安允詩。

    「所謂最親的人傷的最深，滅掉霍家的主謀居然是自家的總管事，楊家和石家?！够絷惥琳f到他們時，隱約自然的露出鄙視及恨意。

    楊家和石家？

    安允詩心底深處傳來寒意，身體里有個恐懼黑洞，腦子被打通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盯著霍陳玖。

    楊家和石家是滅門案主謀，其余同伙也無可幸免被捉來臺灣，霍嬋對楊、石兩家恨意即重，恨不得活生生捉出他們心肺，看看當初在父親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心是不是黑的！但她的復仇之心讓她冷靜，冷得無情殘忍，將他們捉來臺灣就是為了親手折磨他們。

    「祖婆二十九歲那年，霍陳家開始有了奴隸，三十歲接續(xù)領(lǐng)養(yǎng)了五個孩子，也就是我父親那一代，也是那時，她創(chuàng)立霍陳的第一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