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沉落（1）

    那人很高，陳續(xù)182，他目測了一下，這人得有190。

    不知道蔣明月哪里找的傻大個兒，陳續(xù)不動聲色地將人看了個遍，鞋子不錯，衣服看不出來，車子也沒見著，除了個子比他高了些，其他方面他也并不輸人。

    我明早要收拾屋子，下午吧。

    好。你快上去吧，天冷了。那人轉(zhuǎn)身離開了，余光掠過旁邊的陳續(xù)時微微停頓，等陳續(xù)平靜地迎上那好奇的目光時他又自然而然地離開了，仿佛只是掃過一件陌生的物品。

    蔣明月目送著人漸漸隱在雪夜里，怔怔出神，忘了身旁的人。

    陳續(xù)點了支煙，倚在墻邊，裊裊的煙霧快速在空氣中消散。新認識的？他問。

    ??？不是，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

    她低頭看看了手心里的那枚戒指，陳續(xù)的目光隨之落到她掌心，樓道的聲控?zé)粝耍诎抵兄荒芸吹剿讣饽且稽c紅。

    待那一只煙燃盡，他將煙蒂輕輕巧巧地擲在腳邊，皮鞋踏上去，重重的兩下，燈又亮了。

    扔了吧。蔣明月并沒有看清他的表情，這句話鉆到她耳朵里，那頗有些委屈的尾音好似什么蠱蟲一般，在她身體里爬行，激起一層層顫動。

    那之后許久，他們都沒見過面。

    蔣明月找了份輕松的行政實習(xí)，一邊工作一邊備考，累是累極，但是心里總有些對未來的期待，所以咬咬牙，也能忍下來。

    周宇琛約過她兩次，但是因為蔣明月脫不開身，都不了了之了。聽說不久后，他和一位女同事談了戀愛，她偶然打開過朋友圈看到二人相依相偎的合照，郎才女貌，相當(dāng)般配，蔣明月在那條動態(tài)下真誠地點了贊，被林醒見著，頗意味深長地提點道，你這點了吧，人說不定以為你故作姿態(tài)呢。

    蔣明月不以為意，并不覺得周宇琛會有這種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可惜，那晚周宇琛果真整宿翻來覆去思考她點的這個贊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種抓心撓肝的不解和蠢蠢欲動的某些想法偶爾會突然從他心底躥出來，但是隨著時間日漸長久，兩人再也沒有聯(lián)絡(luò)，所有不甘和遺憾都偃旗息鼓。

    金陵的冬天習(xí)慣之后并不難捱，陳續(xù)在南京待的日子不算短，但是較北方肅冷、干冽的冬天而言，南京似乎總有點兒奇怪的濕意。那個冬天，他總覺得很不舒服，下雪不舒服，下雨不舒服，刮風(fēng)不舒服，放晴也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堆積在一起，沒來由地叫他對這座城市生了怨。

    有那么一陣子，席云聽到陳續(xù)說的最多的話是，你不覺得這地方特別煩人么？又濕又冷的，骨頭都不松快。

    席云可以發(fā)誓，真的就是這句話，一個字不落，他聽了無數(shù)遍，最后實在忍不住直率道，可你以前也在這兒待的啊，怎么今年才不舒服？

    看到陳續(xù)那張悶悶的臉時他又覺得于心不忍，是以建議道，哎，去談個戀愛算了。

    林嵐回到南京時，是次年開春四月，梧桐枝頭冒出新綠，一片生機盎然。那時陳續(xù)才跟一個小護士在一塊兒倆禮拜，小護士黏人地很，一天起碼要打五通電話，并且要求陳續(xù)得記著叫她寶貝，那兩星期，陳續(xù)已經(jīng)把畢生所有rou麻話掏空了，但他是做什么都會做好的人，談起戀愛來亦然。雖然身心都感到十分痛苦，仍是照做。

    林嵐約他出來見面時，他的身旁就站著那個小護士。個子不算高挑，一身長袖連衣裙，踩著圓頭皮鞋，圓眼睛，同他配起來，也不算差，只是氣質(zhì)相左，怎么看怎么奇怪。

    假意寒暄之后，三人在臨窗座位邊吃邊閑聊。小護士雖然有些醋意，但到底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時不時嬌嬌地喊，寶寶，你幫我剝蝦、寶寶，你想喝檸檬水嗎？、寶寶，不要顧著說話......到后來小護士款款起身去衛(wèi)生間補妝，林嵐才控制不住地變了臉色。

    寶寶......林嵐才幽幽地吐出幾個字，對面的那人便忍不住擺了擺手，你他媽別這樣搞我。

    陳續(xù)，你也不至于吧？特別喜歡她啊？這是你上次說的那女的？離開我以后你的眼光很差啊。

    林嵐抿了口檸檬水，眼睛注視著小護士消失的方向。

    陳續(xù)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轉(zhuǎn)而又輕輕笑了笑，不是，就隨便談?wù)劇?/br>
    渣男。

    嗯。

    哎，我真覺得，這女的太過了。你要是受不了了的話，我不介意吃回頭草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陳續(xù)似有所悟，收斂了嘴邊的笑，斟酌著如何開口。

    眼前人卻不愿聽他的回答了，算了算了。我一失婚少婦配不上您。

    林嵐的眼睛望了望不遠處，面上突然擺了笑，陳續(xù)順勢往后一看，小護士不緊不慢地朝他走來了。才掠過那道不算熟悉的身影，他瞬間看到后面走來的三個人。人員搭配跟他們這桌一樣，一男兩女。

    那天蔣明月穿了一身黑，戴著棒球帽，長發(fā)軟軟地垂在胸前，似乎剪短了些，鞋子是白色，陳續(xù)想起自己也有那么一雙鞋子，只是工作日常需要正裝。

    在她身邊的女人并不是林醒，男孩子他倒是有幸在某個冬夜見過。

    看的時間長了，那三人也有所察覺，齊齊朝他看過來，蔣明月只輕輕點了點頭，并沒有什么表情，他笑了笑，立刻收回了視線。

    再想要專注聊天時，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專注不了了。

    林嵐是個人精，小護士也不傻，故作自然地朝后桌看了幾眼，只見著個背影，心里已經(jīng)十分不是滋味，臉色也漸漸冷下來了。

    哎，要不今兒到此為止？林嵐并不愿意看她的臉色，主動提議散伙，小護士求之不得，忙道，嗯啊，我跟他等會兒還要去看電影。時間也快到了。

    三個人一起出去，路過那一桌時，小護士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那個穿黑色衛(wèi)衣的女生。

    她并沒有化妝，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皮膚白皙，看上去也不怎么出眾。

    只是不知為何她心里總徘徊著她剛才說話時的表情。小護士忍不住在心里罵了聲，小妖精。

    陳續(xù)跟女友要去看電影，影院就在不遠處，林嵐自個兒叫了車走。待人一走，小護士的臉便拉下來，見陳續(xù)自個兒走在前頭，她忍不住大喊，陳續(xù)！

    怎么？

    你為什么不等我？她站在原地，眉頭擰地緊緊的。

    沒兩步路。他忽然有點想要較真，盡管他知道對女孩子不能太較真。

    剛才那個女生是誰？

    誰？

    黑色衛(wèi)衣那個！她的聲音大起來，撕扯著陳續(xù)的耳朵。

    他走了過去，徐盈，你小點兒聲行不？那是前女友，怎么了？

    那天正是禮拜天，市中心人來人往，一片繁榮。徐盈被他不耐煩的、無所謂的表情傷了心，眼淚就要蹦出來，壓抑著哭聲問，這個也是你前女友，那個也是你前女友，你到底喜歡過多少人？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小心翼翼地避開妝面，認真地問了句，陳續(xù)，你是不是還喜歡她？

    誰？管誰呢？陳續(xù)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子，又抬起頭來，眼睛看著別處。

    徐盈心里有了答案，也沉默下來了。

    兩個人就這么沉默地站著，實在很奇怪，先去把電影看了吧，我很想看這部電影。她說話時，陳續(xù)正準(zhǔn)備問她要怎么回家。

    如此，也只能這樣了。

    那部電影就是一俗老套青春愛情片，陳續(xù)向來不看這些，才坐下兩分鐘就覺得有些困了。清醒與困頓之間唇突然被人吻上，他在心里奇怪自己是否真有這么大魅力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軟軟地勾上他的脖子，強迫他低下頭來。

    他睜開眼來，推了推，徐盈自覺從他唇上離開，卻是埋在他脖子間輕輕地說，我可以等你不喜歡她，陳續(xù)。我比她好。

    那最后半句叫他失了神，他恍惚間想起自己是不是也曾對誰說過這句話。不認真的結(jié)果是，這段孽緣，竟然就這么延續(xù)了下來。陳續(xù)感到無語的同時，又覺得不如就這樣，也挺好的。女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