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紅痕
16.紅痕
細時,我在紙窗戳個小孔,讓外面嘈雜的聲音有了視覺。人流,長褂,枯瘦的臉,仍有臃腫的愛意,我知道它們喜歡我,所以允許它們悄悄窺探我。 長大,我。 光線泄露,始作俑者是未關(guān)嚴(yán)實的窗戶。往圓鏡里追憶,浮現(xiàn)的曖昧在脖子、肩骨和腿間爛掉,顏色有點像被遺棄的果核,卻是關(guān)詩妤近來覺得最有生機的意象。 她拉開抽屜,找來一瓶藥膏,伸直腿,一邊抹一邊想,清涼的膏體在破損的皮膚融化,她的思緒也融化了,感知到范佑其有失控的可能性。 這種失控不同尋常,飽含克制。 在氤氳的氛圍下,他握她腰,力道是輕柔的,而下面在盡力地磨著,他伏在她肩骨處,伴隨溫?zé)岬臍庀ⅲw貼地問一句是否疼了,轉(zhuǎn)眼又恨不能緘默著。 暗涌的情欲如兀自泄露的光線,不知是她過于坦誠,還是他未關(guān)嚴(yán)實。 反正,總總來看,一切都只是因為性。 關(guān)詩妤把藥膏放回原處,悉心地吹吹傷口,弓起的背也有一片酡紅,因為撞到了墻,肌膚大致布著些痕跡,不重,卻足夠讓人心猿意馬。 傍晚,范若婷抱著一件毛絨外衣回來,傭人上前取過,她目光泰然地遞到他人手上,順道問一句:人呢。 傭人聞到范若婷身上有酒氣,還有濃烈的香水味,畢恭畢敬道:都在房間里休憩著,一直沒下樓。 范若婷早已聽說關(guān)詩妤先于范德正回到上海,也得到她在澳門發(fā)生種種的消息。關(guān)詩妤不在的這幾日,她一直與各太太周旋,先生們職位都很漂亮,租界法院的律師、華人商會委員、戲院藝術(shù)團的編劇家,全是人脈資源。 怎么也得道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會兒回來,有些傭人比記者還靈,眼睛就同鎂光燈一般捕風(fēng)捉影的,說:夫人犯病,上樓后就沒出來了,少爺一直陪著。 范若婷明白以后,下了命令:下去罷,沒甚么事不要打擾,她需要安靜休息。 她路過雕花鏤空樓梯,停在房門前,敲了一下。 關(guān)詩妤打開房門,見范若婷帶一身紅塵若夢的氣息進來,她穿著月白旗袍,別了一盞橙花胸針,扮得年輕天真也難掩她眼角的紋路,每一根都似高傲的脊骨。 姆媽。關(guān)詩妤并沒有為來者感到出奇,因而只是淡淡地喚一聲。 范若婷點頭,徑直往梳妝臺去,坐在旁邊。 這么晚,您來做甚么。 過來看看你,斷不準(zhǔn)讓你就這么睡去,要難受了就往我手心來,莫要憋著。 其實她待她足夠好,除了別的事。在這之間,人人都有些分神,咬牙切齒神經(jīng)兮兮。 關(guān)詩妤擺擺手,放心好了,以后機會多的是,您犧牲我我犧牲您,簡直大快人心。 范若婷笑了起來,紋路越發(fā)深刻,關(guān)詩妤慢騰騰地爬上了床就躺著,睜開眼睛望顛倒的水晶吊燈,輕薄的睡裙不自知地卷到腿處,隱約可見紅痕。 范若婷知道她肯定疲憊,眼睛停在她裸露的皮膚,頓住,問:范德正弄的? 關(guān)詩妤心知肚明這話問的是甚么,靜靜地翻個身,腿壓在被子,隨便地敷衍:何止,身心俱疲。 范若婷有片刻無言,走到床邊,捋開她裙子衣料,上手握著肌膚細看,這樣光滑,和她蒼老的手果然不同。 疼不疼?她溫和起來實在爐火純青,瀲滟柔情在指間,又在聲音里呵著,像一口霧氣。 少了上海名媛的那些架子,拾起母親的角色開始安慰幾句,以為這真是范德正弄的,眼神都變冰冷。 關(guān)詩妤一直在聽,不搭話,而范若婷接著換到下一個話題,說白郁已經(jīng)安全離開澳門,卻選擇在去往歐洲的途中自殺,留一雙素凈的白鞋停在海船上,還有一沓劇本。 關(guān)詩妤聽后,毫無感情道:仁盡義至,其他與我并無多大關(guān)系。 范若婷覺得未必,她坐在床上,有些嚴(yán)肅地說:她寫了一張紙條,意思是希望有一個人可以保管她的劇本,而這一個人指的是你。 還沒等關(guān)詩妤接話,范若婷左腿壓著右腿,依然端莊,說:我全數(shù)燒掉了,以免被發(fā)現(xiàn)。 但那是她很重要的東西。關(guān)詩妤突然回得如此緊湊。 我們都有很重要的東西。范若婷同樣說得干凈利落。 關(guān)詩妤剛剛還在講仁盡義至,這會兒又莫名袒護起來,她有些生悶氣,自己都搞不定,還要管別人麼,腦子發(fā)瘟。 范德正要在澳門待個幾日,這段時間你在家好生休養(yǎng)。 希望他一直都不回來。 這是不可能的事,范若婷適時停止這個話題,她來的目的就是安撫關(guān)詩妤,索性說:我給你講故事,像以前一樣。 關(guān)詩妤有些愕然,遲疑一陣,而后輕聲說著,沒有一點生分,那抱著我講可好。 范若婷是知道關(guān)詩妤需要甚么的,從前人講的故事不長不短,一根煙一炷香就能講完,將生死恩怨幻化成一縷白霧,飄向空蕩蕩的天穹。 她的腿上突然枕了人,手自覺地環(huán)上她的腰。 關(guān)詩妤抱著貪婪地吸氣,不知是譏諷還是嘲笑:萎靡的味道。 范若婷肯定聽得出來她的語氣,但此刻就是母女的溫存,想著莫要破壞,所以順勢自嘲:我老了不是。 多年輕啊,您要不管飯店可以去寫寫鴛鴦蝴蝶派的,再找田亦柔給您銷一下,如果上面刊了相片和筆名,再說說您是女的,一定大賣。 我沒那精力,講故事省心,你要聽甚么樣的。 不要哪吒鬧海孫悟空大鬧天宮,講您自己的關(guān)詩妤心情好了起來。 范若婷摟著她,講到一半,便看見她闔起眼睛睡覺,不講,也不作思慮,直接探身撩開她的裙子,竟發(fā)現(xiàn)腰和后背都是紅的,于心不忍,放下裙子,把她放到床上蓋被捋順頭發(fā)。 范若婷關(guān)上門到樓梯處,此時范佑其也從自己的房間出來。 他剛要走,她喊?。河悠洹?/br> 范佑其停了腳步,向她稱呼一句:姑姑。 范若婷問:她回來可有嘔吐? 范佑其答:吐了,狀態(tài)不好。 這幾日讓她好好休息,如果廖心兒要來,拒絕掉。 好。 范若婷看他精神不佳,方才他出來的時候正摁著太陽xue,拇指壓xue,食指撫眉心,事有蹊蹺,再聯(lián)系他一直陪關(guān)詩妤的事,鬼使神差地試探:你對詩妤做了些甚么事?她剛剛睡著一直叫你不要這樣對她。 故意說的幾可亂真,眼神有了漠然陰冷,還添油加醋一句:我知道她對你有不一樣的感覺,但是你不要忘了她現(xiàn)在是你小mama!如果你越界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哪怕你是我侄子。 范佑其有些郁躁,以他這樣矛盾的性子,在事后陷入了兩種不可抗的情緒中,很難回神。 最后還是愧疚感吞噬了他,他低頭認(rèn)錯,我錯了。 范若婷喉嚨發(fā)干,難以置信:那紅痕是你添的? 他疏離地別過腦袋,她知道這是默認(rèn),直接一巴掌甩到他臉上,咬著牙說:我替她還你! 范佑其被打得即刻見紅,捂著臉也不覺得疼,這一巴掌又將方才的愧疚感打沒了,轉(zhuǎn)而是后悔,后悔沒將關(guān)詩妤毀掉一同下地獄。 但范若婷竟是慶幸的,因為這不是范德正的所作所為,她也高估了范佑其的忍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