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榮羅令<林景年斟酌離京都>

    即便是這樣的夜晚，她依舊從噩夢中驚醒。

    一個激靈，景年察覺身邊的動靜，醒過來，歪頭看見景笙正在沒命地喘氣，從眉眼到脖頸的肌膚一應(yīng)充起熏紅的血色，皮囊裹著凹陷錯落的骨、極致地起伏。

    她惺忪地爬起來，撫了撫她額上密密麻麻的汗，做噩夢了？

    景笙此時正氣短，失神地望著床梁，良晌，逐漸平復(fù)下來，眼中充著厚厚的一層水霧，仍是驚恐。

    景年披了一件衣服下床，倒一杯茶遞到她嘴邊，沒事的，醒了就好了。

    窗外的天蒙蒙亮，她依稀望著眼前這人的臉，怔怔的，胸口惶惶地跳。

    我現(xiàn)在還在夢里么？

    她笑了一下，是啊。

    景笙卻好似真的信了，愣了一下，連忙起來拉她，那你趕緊上來再躺一會。

    景年哭笑不得鉆進被窩，還不等要抱她，她已經(jīng)往她懷里鉆。她覺得奇怪，愣了一下，雙臂將她環(huán)住，手掌拍著她的背，隨口要笑話她：又夢見我不見了？

    她一時沒有回答，只在懷里像貓咪似的蹭著，悶悶地嗯了一聲。

    認(rèn)識這四五年，景年從未見她有如此坦率。她有她身為大家小姐的矜持，在如今這個社會的環(huán)境里，她幾乎是自然而然就長成那副不率直的性子。但景年并不覺得討厭，因為那個人是景笙，因此她也覺得可愛。

    然倘若是此時的樣子，又是另一種滋味。

    她一丁半點也不想使她難受，卻不料自己說的那些話將她逼到這個境地，將她這樣一個保守得以至于迂腐的女子也學(xué)會向另一位女子表達(dá)情愫、表達(dá)她的患得患失與害怕。

    我夢見景笙突然說，夢見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夢。

    這一切？

    發(fā)現(xiàn)你依舊不在我身邊，夢里你在梁小姐身邊，我卻又隱約覺得那已經(jīng)不是你了。她哽咽地吸了吸鼻子，我依舊不停地找你?？墒翘斓亻g那么多人，猶如大海撈針，夢里我一直跑一直跑

    她突然有些愧疚，緊了緊手臂，笑不出來了。

    你說，會不會這里才是夢，要是哪一天我醒過來

    不會的。

    她重復(fù)，不會的

    其實這個問題她也想過。

    她想，即便她最終陪著景笙終老，倘若有一天她回到了現(xiàn)世，那這里的一切算不算得是一場夢。

    但這個問題是沒有結(jié)果的，它是與死亡勾連的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它最終會到來。

    青陽天。冬天的日頭很淺，明媚，卻暖和不了多少，稍微一陣風(fēng)打過來，便將暖意掃盡。

    院子的東南角支了幾根竹竿，大中午的，安蘭將壓箱底的被褥與衣物拿出來曬。

    一堆衣物中有一床被單正是昨晚她們弄濕的。后院的陽光不如前院的大，安蘭擔(dān)心她尷尬，因此借了機會將臟不臟的衣物都整理出來曬了。

    景笙臉頰漲得通紅，有一下沒一下覷著那里，無意間對上那人取笑的眼神，一下端正起來，緊了緊手里的圓盤繃子，問她：今年生日想要怎么過？

    你給我怎么過，我就怎么過。

    那她思忖了片刻，上回你想給我介紹你的朋友，但是被我搞砸了，遂將低落轉(zhuǎn)為雀躍，不然今年再約你的朋友吃一頓飯，我想認(rèn)識她們。

    景年眉目含笑，可以。

    你只需請人就好，其他我來準(zhǔn)備。

    好。

    今日早上，景笙向她問了她的生日，以及她的名姓。雖然同樣的名字，生日也同樣在冬天，但她的景年是在母親改嫁后才換的，原叫京年，父姓尤，繼父姓林。而她的生日是在初陽歲往后，宿主則是在初陽歲前半月。

    她們除了極具迷惑的名字之外，幾乎毫無相似之處，比如她原本是個四五百度的大近視，不愛出門也不愛見人，因為工作總是蓬頭垢面，除了糟心的家庭關(guān)系，沒有故事，更沒有她宿主那么多的爛桃花。

    馬上就要冬至，原本因為景笙的緣故，她并不想過這個生日，總怕景笙再要想她惦記她那meimei，白白地神傷，但今年

    你說你明年要離開京城？！湘容拍案驚呼。

    我她窘迫四顧，起身去將門關(guān)緊，遂拉她坐下，我也只是這么一打算，具體什么變數(shù)還不一定。

    湘容擰著眉納悶地盯著她，意思是質(zhì)問。景年與她對峙了一會兒，復(fù)敗下陣來，解釋道：我可能是待京城待膩了，想去外面看看。

    狗屁！你是不是有事情瞞我？

    她驚了一下，扁了扁嘴，移開視線呷茶，我能瞞你什么事，我家底兒都告訴你了。

    后者又蹙了一會兒眉，亦灌一杯茶，以圖平靜，這件事，她知道么？

    我沒說，還在考慮。

    考慮考慮考慮，你可別說你要把她扔在京城??！沒等她要回答，湘容緊接著又說，你是不是覺得你有兩輩子，所以干什么都可以不緊不慢的？

    她看著女子怒火中燒的臉色，有些不自在了，好好的，怎么還氣上了

    湘容察覺失態(tài)，一拍桌子，起身往外走，氣？我會氣你個沒良心的？

    誒！她起身將她留住。

    干嘛！

    我，我問的事情你還沒告訴我她還有些心虛。

    湘容飛了一個眼刀，只得坐回位置，將打聽得知關(guān)于前丞相一家的事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