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言笑晏晏，不思其反

    從啟德機(jī)場走出來，葉斐只覺莫名忐忑。她之前沒有告訴耀揚(yáng)自己具體哪天回來。實際上，她已經(jīng)快一周未與耀揚(yáng)聯(lián)絡(luò)了。耀揚(yáng)也沒主動找過自己。他恐怕還在忙吧！忙著那些不太平的事如是想著，心中的忐忑便漸漸褪去了。

    情義情義，情若是一點一點逐漸蒸發(fā)了，留下的可不就只有義了么？此時的葉斐，深怨耀揚(yáng)辜負(fù)了自己的一片心，更辜負(fù)了爸爸Anthony對他的理解和善意她如何知曉根本是Anthony鼓動耀揚(yáng)，在江湖中掀風(fēng)攪?yán)四兀科鋵嵥粏尾恢肋@些，便是耀揚(yáng)平時的打算她也知之甚少。除了玩樂計劃，耀揚(yáng)從沒跟她討論過以后、將來。葉斐此時想來，這些似乎都成了耀揚(yáng)隱瞞自己的證據(jù)，卻不知其實是她自己難以理解那些在沒有明天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人。

    而她有限的人生里，同樣沒有主動分手的經(jīng)歷。

    中學(xué)時代的初戀，是因為對方離美回國，兩人清楚明白地互道珍重，至今仍是朋友；之后便是她的小寶哥，她是被拒絕的那個；再就是耀揚(yáng)。她要怎么同耀揚(yáng)開口呢

    耀揚(yáng)應(yīng)該會挽留自己吧？自己呢？舍得就此與他形同陌路么？可即便不舍得又如何。耀揚(yáng)的想法、做法，自己能接受嗎？也許自己這次嚴(yán)肅地向他提了，說不定他會改的！可他之前也說會改葉斐想著想著，直覺愁腸百結(jié)、無比矛盾。

    Jason看在眼里，卻只作不見。葉斐這次回港，他只道是有事要去找車寶山，與她同行火石洲的結(jié)果，兩天前他已得知，只是這消息不能由他或Anthony告訴葉斐罷了。不僅如此，便是耀揚(yáng)這兩個字也再沒從他嘴里說出來過。回到雅典居，Jason見她略微收拾便要出門，面上絲毫不顯，只說自己要去睡一覺，倒倒時差。

    葉斐出了門，便給耀揚(yáng)打電話，卻沒人接。直接坐電梯去樓下他家里，屋里屋外瞧了，連這屋子似乎都很長時間沒人住了，進(jìn)門便嗅得悶沉之氣，桌幾案面上亦落了一層薄灰。葉斐坐到沙發(fā)上，繼續(xù)給耀揚(yáng)打電話，正見茶幾上一本展開的書被煙灰缸壓著，卻是尼采語錄。探身去瞧，只見有一段用紅筆畫線加重，是極有名的那句。

    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云漂泊。我的時代還沒到來，有的人死后方生。

    有的人死后方生葉斐莫名被這句攫住了，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Hi，文蕙。是我，葉斐。想來自己也沒別的辦法去打聽耀揚(yáng)，葉斐只能給文蕙打去電話，喔，我今天剛回香港。有點事我想問問你，你現(xiàn)在方便說話嗎？

    文蕙竟說她不方便：東哥剛返咗，這里正亂呢！不如Faye你過來一下？

    也可以呀！聽文蕙的語氣奇怪，葉斐心中的不安愈熾，你說東哥剛回來，他是出去了？

    哎呀，一時說不明白你還是先來吧！

    一路忐忑，葉斐直奔砵蘭街的鐵龍拳館。及到門口，只見一大群人，正陸陸續(xù)續(xù)散出來。

    Faye！文蕙看見她，忙忙傳過眾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卻只是咬唇不言。

    怎么了？葉斐知文蕙性格，從來藏不住話，沒見過她如此，不禁更加緊張了，是東哥出什么事了嗎？

    文蕙忙忙搖頭。葉斐見此，也說不上因為什么，卻有種第六感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是耀揚(yáng)出事了。

    聽她用的是陳述句，文蕙幾次張嘴，幾次什么也沒說出來。

    你別這樣嚇唬我??！眼前似乎晃過那句死后方生，葉斐突然非常害怕，我從剛從就一直給耀揚(yáng)打電話，他都沒接。我去他家，好像也很久沒人住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Faye你你別太傷心。文蕙對耀揚(yáng)沒有感情，但見葉斐如此焦急，著實不忍，這都是耀揚(yáng)他自己

    一句話吞吞吐吐地還沒說完，只見那邊大東正從辦公室出來他也看到了葉斐。

    東哥！葉斐立時喚他，卻眼見大東臉上原本的驚喜轉(zhuǎn)瞬即逝，換上的卻是一副糾結(jié)為難的表情。

    Faye來了啊他走過來，也是欲言又止。

    葉斐見大東敞開的領(lǐng)口露出一片繃帶，忙又問：東哥你怎么受傷了？

    啊，我沒什么大東劍眉緊皺，瞥了眼文蕙，看她只是抿唇局促，便知文蕙也沒說出口。難不成真要他來告訴葉斐？

    她今天才回來

    見文蕙仍是那樣吞吞吐吐的，旁邊的世英看不過眼了：行了！你們都說不出口，就我來說。說著，他轉(zhuǎn)向葉斐，耀揚(yáng)他死了。Faye你節(jié)哀。

    ??？！葉斐瞪大了一雙貓眼，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耀揚(yáng)他死了。我親眼見的。

    這不可能。葉斐搖搖頭，反而笑了；好像她只要笑了便可將這話真當(dāng)作玩笑一般，可眼見著世英他們的表情，這笑容逐漸、逐漸凝固了。

    死寂的又片刻，葉斐忽一轉(zhuǎn)身，就要往外沖。

    Faye你去哪??？文蕙離得近，趕忙拉住她。

    我、我我去找他呀！葉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耀揚(yáng)，她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再單單站在這里聽著罷了。

    你去哪里找？人都死了??！

    不耀揚(yáng)不可能死的！他怎么會突然就葉斐只是搖頭，極度的震驚讓她開始耳鳴，我去找他！我要他親自跟我說！

    Faye你別犯傻了！   文蕙急道，人都死了，還親自跟她說什么??？難不成這是刺激太大，神志不清了？那是在離島上打的。死了的，尸首早都扔下海了！

    是真的啊。世英接著道，當(dāng)時天上突然一道雷劈中他。再之后那班洪興仔一擁而上，又?jǐn)赜峙?。我們收拾尸首的時候，根本都找不到他！

    原是之前說好的規(guī)則，只打1小時，時間一過，立刻停手。之后清點傷亡人數(shù)、評判輸贏。當(dāng)時雙方酣斗過半，三虎已去其二，只剩下耀揚(yáng)。雖然洪興整體上占優(yōu)勢，但合太子、大飛、陳浩南三人之力，竟也拿不下這頭服食了大量興奮劑、修羅一般的奔雷虎。耀揚(yáng)見1小時時限將至，在混戰(zhàn)中挾持了十三妹，預(yù)計拖夠時間，便是算東英輸了，自己留得一條命，也有東山再起的機(jī)會；卻沒想到，烏云密布的海面上空，忽有一擊炸雷貼著他腦后劈下。那天雷雖未傷他性命，卻也當(dāng)即將他震得神志全無，幾近暈厥。而對面一眾洪興仔，緩過神來，自是一擁而上、亂刃齊揮。

    你說這些作什么！大東趕忙打斷世英，低聲呵斥。

    大東并未親見耀揚(yáng)如何死的在之前兩方對峙、生死一線之際，他被死而復(fù)生的立花正仁夾硬救走了。

    不知他受雷之時，腦中可想了什么？可會后悔么？

    "事實嘛！"世英見此時情景，知大東這是心疼葉斐，可見對她仍有情意，便想著要幫他，怎么也把耀揚(yáng)這事了結(jié)了才好，是以故意撇嘴大聲道，若不是他雷耀揚(yáng)壞事做盡，又怎么會遭天譴、被雷劈？

    你還說！十幾年的老死，大東當(dāng)然明白世英的用意，卻還是認(rèn)真瞪了他一眼，讓他適可而止。

    葉斐聞言震驚已極，微微張著嘴，什么話也說不出。

    東哥此時的葉斐，聲音顫抖地幾乎聽不清，眼淚奪眶而出，我、我不信他們說的！東哥東哥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葉斐信賴大東，或許是無緣由的。但此時只有他說的，她才信。

    她看著自己的神情，好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大東也看著她，卻是眼含酸楚、面盡憐惜如果可以，他愿意說盡一輩子的謊，也不想她如現(xiàn)在這般傷心?？伤€能說什么呢？

    葉斐眼里抿唇咬牙卻說不出一個字的大東，逐漸被淚水包圍了、淹沒了。痛意忽如暴雨傾盆，她這時才終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便停不下來了。旁邊的文蕙不住安慰，葉斐卻只是顛來倒去、反反復(fù)復(fù)地說要找耀揚(yáng)、要去火石洲。大東在一旁緊鎖眉頭，手上點著的一支煙燒盡了也沒抽一口。

    Faye你別哭了。我?guī)闳セ鹗蕖?/br>
    世英聞言忙道：東哥，唔好吧說著，壓低聲音，班差佬盯得好緊啊。

    那就找一艘唔起眼的漁船。大東按了煙蒂，神色不容置疑，就現(xiàn)在。

    及到火石洲時，天色已近黃昏。是前方便上岸的浮臺都已拆了，小艇轉(zhuǎn)了一圈，才勉強(qiáng)找了處能停靠的淺灘。葉斐幾乎是一秒也等不得，扶著側(cè)舷翻身跳了下去。

    Faye！大東都來不及去扶她，便見她已然跪在了淺水里。

    葉斐只是沖他擺擺手，扶著船身站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島上走去。大東見此，只得長嘆一聲。

    雷耀揚(yáng)，這個自詡心魔的男人、算不上同袍的同袍，或許真的沒有人能殺了他?；蛟S能打敗他，真的只有天罷。此時望向夕陽西下，海天一色血紅，大東的思緒也不禁飄遠(yuǎn)。

    聽世英說，火石洲戰(zhàn)后，被掂下海的尸體有近百具。雷耀揚(yáng)更是連全尸也無。無論他是何等的風(fēng)流人物，一朝身喪，與那些他看不起的人同葬魚腹，又有什么不同？此時想來，立花隱居福永，未嘗不是了悟了的真智慧。可自己呢？卻還是看不透大東耳間聽著海潮拍岸，只覺腦中逐漸放空，心境也漸漸寂寥起來。

    獨立島中的葉斐，此時同樣只覺天地間煢煢落落。海潮直鋪向天盡頭，海風(fēng)中卷起淡淡的腥氣，似乎還殘留著幾天前血rou廝殺的慘烈。葉斐此時反而哭不出來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噎滯讓她呼吸困難。

    那是內(nèi)疚。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所想的還都是怎樣與耀揚(yáng)得體地分開。她設(shè)想著如何應(yīng)對耀揚(yáng)的驚訝質(zhì)問，讓自己準(zhǔn)備著如何免疫耀揚(yáng)的失望傷感，可獨獨料不到，等著她的卻是耀揚(yáng)的死訊她該有預(yù)感的！那天在玫瑰園，他打來電話，那淡淡的哀傷忐忑，是多么的反常。她該感覺到的。如若她早些回來，或許可以阻止耀揚(yáng)。為什么為什么？他明明答應(yīng)自己要退出江湖的。即便他反悔了，舍不得快意恩仇的生活，又為什么要做這樣瘋狂的事？

    葉斐不明白此時的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明白過耀揚(yáng)。

    是啊，她不明白。雖然耀揚(yáng)無情地、惡毒地害過許多人，可卻不是所有人。他沒有害過葉斐。或許他對不起天下人，但他不算對不起葉斐。他雖然令她傷心難過，卻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他愛了她的時候，也不知她的身份背景；而那個他野心勃勃想要攫取的未來里，他預(yù)留了她的位置。而這，已是幾乎愛無能的雷耀揚(yáng)所能奉獻(xiàn)的、最大的真心了。當(dāng)她懵懵懂懂從重山遠(yuǎn)洋之外來找他的時候，他何嘗不也在人山人海之中，暗暗期盼這一段他從未體驗、甚至從未相信存在的相親相愛。

    葉斐的人生還會繼續(xù)，還會有無數(shù)種可能，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她的世界里，再沒有雷耀揚(yáng)了。

    作者bb：

    最近迷上了聽張學(xué)友的歌，強(qiáng)烈推薦親們配合，附下歌詞：

    你瘦了憔悴得讓我好心疼

    有時候愛情比時間還殘忍

    把人變得盲目而奮不顧身

    忘了愛要兩個同樣用心的人

    你醉了脆弱得藏不住淚痕

    我知道絕望比冬天還寒冷

    你恨自己是個怕孤獨的人

    偏偏又愛上自由自私的靈魂

    你帶著他唯一寫過的情書

    想證明當(dāng)初愛得并不糊涂

    他曾為了你的逃離頹廢痛苦

    也為了破鏡重圓抱著你哭

    哦   可惜愛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   喔

    這樣的話或許有點殘酷

    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

    往往過得都不怎么幸福

    哦   可惜愛不是忍著眼淚留著情書   喔

    傷口清醒要比昏迷痛楚

    緊閉著雙眼又拖著錯誤

    真愛來臨時你要怎么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