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別離（中）

    中

    十四歲的于小梳是院長阿姨的寶貝。也是小木匠于又心里的寶貝。

    她善良，樂觀，她聰明而且漂亮。

    先心病人是受不了刺激的活動的，于小梳在上初中的時候就搬進了于又租的舊筒子樓里，雖然老舊，但很靜謐。

    于又從小就照顧她，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個很成熟的木匠學(xué)徒，他和院長商量好，在小梳上學(xué)的中學(xué)旁邊拿工資租了個小房間，方便于小梳上下學(xué)，他每天都會來給小梳做飯，然后晚上再回學(xué)徒的宿舍。

    那會兒的于小梳雖然生病，但是沒人覺得她會像法洛四聯(lián)癥的另外百分之九十一樣夭折，她甚至已經(jīng)過了夭折的年齡。

    意外和明天，總是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十四歲的于小梳每天都和筒子樓前面的院子里的哥哥一個時間上學(xué)。

    他會打籃球，會彈吉他，他還會唱周杰倫的歌。

    他就像所有小女孩兒心里期待的那樣，嘴巴有點兒貧，但是長得高大帥氣。

    于小梳每天都踩著點和他一起出門，偶爾早一點兒，偶爾晚一點兒。

    他不是個愛學(xué)習(xí)的好學(xué)生，偶爾還會偷偷出門去網(wǎng)吧打游戲。

    那天其實剛下完雨，太陽很快就出來了。

    因為剛剛?cè)胂?，天氣不算很炎熱，于小梳背著書包走著，她遠遠看到了他，他帶著耳機，身上還穿著球服，速度很快。

    她低下頭，緊緊抓住手臂，然后不出意外地和他撞到了一起。

    于小梳被撞的幾乎飛出去，胳膊被地上的泥沙幾乎磨掉了一層皮。

    男孩兒慌忙地道著歉，來往行人圍了上來。

    于小梳又疼又緊張，“沒事兒…我沒事兒的?！彪m然她這樣說，男孩子還是把她抱了起來。

    然后一路飛奔進學(xué)校的醫(yī)務(wù)室。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心跳聲，她窩在他懷里，心想，他的心跳和她的真不一樣，咚咚，咚咚的響，她知道那感覺不對，但心里還是甜滋滋的。

    學(xué)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是放在一起的幾棟樓，男孩兒看著她包扎完傷口，然后被熟悉的老師叫過去問話。

    小梳看見了自己的班主任，呂茵揪著他的耳朵走進來。

    “抱歉，小梳，這混球兒是我兒子。”呂茵一巴掌拍到男孩兒的背上。

    “程楠，給meimei道歉！”

    程楠第一次見到于小梳的時候，腦子里胡思亂想，她可真像班里集資給女班長過生日買的陶瓷娃娃。

    她長得乖巧漂亮，很得他母親的喜愛。

    但是身體卻不夠好，程楠很早就知道有個女孩兒和自己一起上學(xué)，十分鐘不到的路程，他跟著陶瓷娃娃，心想她可真瘦啊。

    后來他成了于小梳的鄰居哥哥，名副其實的護花使者，一日復(fù)一日，直到上大學(xué)。

    他離開家的那天，于小梳買了本日記，和于又說好了，這次還拿年級第一的話，等到周末的時候，就去市里玩兒。

    程楠的大學(xué)不好不壞，是市里的理科大學(xué)。理科的大學(xué)男孩兒多，女孩兒少。程楠被告白的時候還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

    他心里閃過一個瘦小的背影，卻沒來的及當(dāng)著大家的面拒絕那個漂亮的女孩兒。

    鹿湘順理成章成了他的女朋友，程楠想著，也行吧，鹿湘也很好。

    于小梳心臟病發(fā)作的時候，恰巧呂茵在和兒子通電話。

    “交女朋友了？哪里人？哦，j省的，那是挺遠的。有空帶回來我看看?！眳我鸶闹鳂I(yè)本，沒注意到辦公室門口那個小小的影子。

    “別貧，注意安全措施。你年紀(jì)大了我不說你，別傷著人家女孩兒。我可不給你收拾爛攤子?！眳我鹨幌蚬椒置?，她抬起頭，看著門口站著的于小梳。

    小梳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站在門口聽了半天壁角，心里涌出來一股酸澀和無措。

    他有女朋友了…她呼吸急促的倒下，迷迷糊糊聽見呂茵的尖叫聲和痛哭聲。

    …

    當(dāng)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里。

    于又胡子拉碴，眼睛通紅的望向她，她用力扯了一個微笑出來。

    “我挺好的。”你別害怕。

    程楠沖進病房的時候，于小梳在休息，于又面色憔悴，看向他的眼睛有點茫然。

    一個月以后，不知呂茵和院長阿姨是如何談妥，她成了于小梳的監(jiān)護人，或許是于小梳倒下的那一刻給她留下了極大的陰影，成為監(jiān)護人以后的呂茵卻很少來醫(yī)院，直到把她接回家。

    而程楠，成了她名義上的哥哥。

    從那個時候開始，似乎她的的身體就愈發(fā)衰敗了起來。

    程楠的大學(xué)在市里，離家坐公交差不多一個小時，但是他每天都回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個身體很差經(jīng)常要吃藥甚至住院的meimei，他很疼愛她，市大的校草程楠是個名副其實的妹控，有傳言這樣說。

    這天天氣不太好，剛打完雷，外面嘩啦啦下起了大雨，于小梳已經(jīng)和呂茵吃好了晚飯，于小梳在看電視，她抱著膝蓋，看著程楠遠遠的從雨里來。

    “下那么大雨你就別回來了，宿舍的位置不還留著呢嗎？”呂茵有些責(zé)怪地把毛巾丟到大男孩兒的頭頂。

    程楠的個子又長高了，眉眼逐漸從少年向男人轉(zhuǎn)變，他在走向成熟。

    “沒事兒，明天是周六，小梳要去醫(yī)院復(fù)診。你不是腰不舒服嗎？明天就我開車帶她去?！彼蟠筮诌值男χ?，劉海有點濕，他用毛巾胡亂擦了擦，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快步走到沙發(fā)前，一把摟住還在看電視的小梳，男人身上冰涼的觸感嚇得她叫了一聲。

    “看什么呢？都不喊人?！背涕核?，眉峰輕挑，一只手掌輕輕地揉了揉小梳剛剛洗過的發(fā)尖兒。

    “看電視呀！這個電視劇結(jié)局很不好看，女主角去世了，男主角自殺了，虧我追了一個多月?！彼锪司镒彀停氶L的胳膊也抱住了程楠的脖子。

    程楠悶聲笑了一下，調(diào)整著姿勢把小梳背到背上，托著她的小屁股，然后快步走到走廊的盡頭，那是她的臥室。

    手腳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程楠給她蓋好被子，“不喜歡看以后就不看了，你不是愛看書嗎？我回頭去市里的書店給你買幾本回來，你喜歡什么類型？”

    程小梳一雙小手捏住被子，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了一圈兒。

    “我想看愛情，就是言情。”

    程楠有點不樂意，“你才多大，看什么愛情。少不讀紅樓，老不看三國，沒聽說過啊？”

    “我都十五歲了！我怎么就不能看言情了。”小梳眼里滿是控訴，“高中生都能談戀愛了！”

    大男孩兒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又不是高中生，你還是個病號，病號應(yīng)該安心養(yǎng)病，談戀愛這種事情太費腦子，等你長大了，哥給你找個好的。”

    小女孩兒不服氣，嘴巴里嘟囔著，“只許州官放火   不許百姓點燈?！?/br>
    大男孩兒聽這話噗嗤笑了出來。

    “我不放火，也不讓你點燈?！蹦泻旱男θ轄N爛，俊逸的臉龐露出揶揄的模樣。女孩兒的臉頰微微的紅了，然后整個人縮進被子里。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于又成了真正的手藝人，繼承師傅衣缽的第二天，他和呂茵一家吃了一頓飯，然后商量著讓于小梳重新上學(xué)的事情。

    那時程楠以為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的，他和女友鹿湘在戀愛的第二個月就提出了分手，因為他發(fā)現(xiàn)是自己辦了件蠢事兒。

    他做不到那些條條框框中男朋友要給女朋友做的一切，meimei生病的時候，他甚至忘了她，這真的太不公平也太自私。

    他深知感情的事情拖的越久就越復(fù)雜，是他對不住鹿湘。

    還沒等他提出正式分手，家里就出了事情。

    變故發(fā)生在程楠去市里參加大學(xué)生籃球比賽的那天，鹿湘帶著禮物主動拜訪呂茵。

    她長得很美，面頰紅潤豐滿，她說，她知道自己的男友心里面太注重家庭，她愿意等，等他的meimei身體好起來，她再過來，她相信程楠的心里是愛她的。

    呂茵拍了拍她的手，告訴她，哥哥不會因為meimei的病而放棄自己的幸福，這不是他的負(fù)擔(dān)，這種做法她作為母親也不會同意，她會和程楠好好的聊一聊。

    于小梳靜靜地聽完，然后就踱回了房間，她那時候剛拿到高一的課本，掀開扉頁，她手指輕輕地抖著，努力的呼氣和吐氣。

    然后，終于忍不住眼淚決堤，她崩潰地哭了出來。

    她成了他的累贅。

    她捂住胸口，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你怎么那么壞！

    你怎么能肖想自己的哥哥！

    你怎么不去死！

    她昏倒在房間里。

    手術(shù)很不順利，因為事發(fā)的太突然，小梳的主治醫(yī)師在外地會診，壓根兒來不及趕回來，不清楚小梳病情的醫(yī)生不敢擅自做主，電話遙控的急救始終差強人意。

    可幸運的是，她還是被搶救了回來，于又跑丟了一只鞋，他聽到消息在急診室門口蹲了下來，他抱著頭，眼淚掉下來。

    死亡給人們帶來的，除了無窮無盡的哀傷，還有止不住的后怕。

    明明一周前的檢查報告還是可以的。沒人知道十五歲的女孩兒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夏天，留給他們的記憶，是細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