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幾番春暮身何處 (3)

    那人卻一臉無辜說：陛下，臣可以解釋。您的金縷衣是臣脫得沒錯。但那是因為陛下即將蘇醒時在金縷衣內(nèi)掙扎，金絲線與玉片多處斷裂劃破您的肌膚，不能再穿。

    他撣了撢衣裳上的灰塵，繼續(xù)說：確實也是臣將陛下拖出棺槨，但那是因為陛下在里頭翻來覆去呻吟不止！臣怎么可能袖手旁觀？陛下可以怪罪臣魯莽唐突，但臣不曾對陛下有過不軌之心，青天可鑒！

    那人看著楚子焉，雙眸晶亮有神，坦蕩無畏，似有爭論到底的意思。

    楚子焉譏諷道：話都讓你講完了，還講得義正嚴(yán)詞，要是再追究就顯得是朕不明理，無理取鬧了？

    只要不知道那人的真實身分，楚子焉都無法放松。他繃緊腰，瞪著那人，似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神情。

    那人見狀嘆了口氣。驀地斂去了爭辯的氣勢，話鋒一轉(zhuǎn)，溫和地說：臣句句實言，陛下信臣一回吧。

    若是往昔楚子焉無須與可疑人物多說廢話，只消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便好。但那人說的沒錯，他是該審時度勢。楚子焉悄悄地動了動藏在破袖里的手腕，張指復(fù)而握緊，讓力量緩緩凝聚。他得要與此人周旋，爭取自身氣力恢復(fù)的時間，護(hù)自己周全。

    為何要信你？一般人見到死尸復(fù)生，無不恐懼，你卻異常親昵，若不是有怪癖，如何解釋？口口聲聲臣啊臣的叫，卻無法報出姓名品秩，必然有所圖！說吧，要什么寶貝，朕許你就是。唯獨不許你再靠近朕。

    陛下將臣想成盜墓賊了？那人愣住了。

    否則呢？難不成你要說你也是鬼？楚子焉斜挑劍眉，與那人大眼瞪小眼，胡亂猜測，拖延時間。

    那人看著楚子焉的神情變化，心知楚子焉恐怕真將他忘得徹底。

    忘了也好。忘了很好。

    那水，作用了。

    他突然朝楚子焉彎身拱手一揖，一改先前的輕佻，恭謹(jǐn)?shù)卣f：臣并非盜墓賊，而是陛下的守陵人，申蘭君。

    楚子焉愣住，從未想過會是這個答案。

    所以，陵墓里唯一的死人，唯一的鬼只有自己？人能碰觸到鬼？

    他還沒問出口，那人已挺直腰桿，神色平靜，淡然說道：臣見到陛下死而復(fù)生，喜不自禁，冒犯圣顏還請陛下降罪。然而，也請陛下明察秋毫，容臣一辯。

    不等楚子焉反應(yīng)，他繼續(xù)說：臣摟著陛下是正在為陛下更衣。再者，對陛下來說，這陵墓中最珍貴的是什么？陛下說的慷慨，但又怎知道臣所圖的寶貝是陛下給得起又舍得給的呢？

    對朕來說，這陵墓里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朕什么都能舍得，什么都能給！楚子焉深吸口氣說道。

    包含陛下自己嗎？

    楚子焉一噎，頓時回答不出來。

    看吧，陛下不可能將自己賜給臣。臣也只是說笑罷了，請陛下先更衣吧。申蘭君不再執(zhí)著無謂的爭執(zhí)，抽起另一件干凈的單衣，抖了開來。

    楚子焉愕然看著他。

    當(dāng)他傻子嗎？

    先別說他向來不喜歡讓人碰觸身體，打從他醒來到現(xiàn)在，這名自稱守陵人的申蘭君所有的行止都極其詭異，像是個斷袖！

    他怎可能讓這個人近身？

    只是現(xiàn)在他穿著犢鼻裈，怎么想都有點危險。

    在他發(fā)愣之際，申蘭君已來到身前。

    楚子焉仰頭看著他，壓迫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站起身來，抬起手臂想推開申蘭君，申蘭君卻順勢將單衣套進(jìn)了他的臂膀中。

    楚子焉不想領(lǐng)情，但眨眼間另一手臂卻不由自主地抬起，配合地穿入了另一只袖子中。他的記憶里涌現(xiàn)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似乎有段期間他病得沉，某個人幫他更衣過，只是他想不起來是誰了。

    楚子焉一臉驚訝的表情逗樂了申蘭君。見申蘭君臉上笑靨越是燦爛，楚子焉越發(fā)別扭。他瞪著申蘭君，卻沒再推開他，任由他擺布。

    申蘭君撥開楚子焉他散落在肩上與單衣內(nèi)的墨發(fā)，熟稔地挽了個髻。然后繞到他身前，展開玄色常服，服侍他穿上。

    兩人幾乎同高，申蘭君垂著眸子雙手繞過他的腰，熟稔地為他將衣帶別在胸腹側(cè)，他溫?zé)岬谋窍⑽⑽⒎魃铣友傻牟鳖i，惹得楚子焉往后微仰，避開那股異樣的熟悉感，但卻揮不開逐漸濃重的疑惑。

    他心知歷經(jīng)漫長戰(zhàn)役與數(shù)次刺殺后他的個性丕變，多疑冷漠，再者病后他喜怒無常，服侍他并不容易。

    楚子焉沉默地看著申蘭君的動作，為他系上玉帶，穿上鞋履，熟練地替他梳理墨發(fā)細(xì)心地挽髻，眼看整裝即將結(jié)束，楚子焉驀地感到空虛，卻又不知道哪里不對勁。

    好像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