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婆娑叁
桂婆娑·叁
夜色粘稠,冷風刮過耳畔,虎虎地吹著。 磨方街幾家出售籠頭水的店鋪人聲喧嚷,不少苦哈哈和黃包車夫皆來這里買水消痛。 所謂籠頭水乃是用鴉片膏子熬煮過后的沸水,能解大煙癮,又很便宜,十分受貧苦人民的愛戴。 陸嶼手捧一海碗,從店里走出,碗里黑魆魆的液體看似可怖卻神通廣大。 對于沒有抗生素和止痛劑的底層打手而言,這就是太上老君八卦爐里的仙丹。 陸嶼 他還沒有走幾步,身后倏然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順著聲音回頭望去,居然是小胖妞哀怨得簡直可以滴下水的杏眸。 林瑾以為自己今天已經(jīng)很慘了,在DDS老虎機輸光所有銅鈿不算,現(xiàn)在還遇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在吸毒。 你居然喝這個!她二話不說,趁男人怔愣的功夫,奪過他手中海碗,往地面狠狠一砸。 粗瓷青花碗哐啷摔碎在地面,水隨瓷裂,漫了一地。 你知不知道這個會上癮,你喝多久了?陸嶼聽著女人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緊了緊唇,什么都沒回答。 他只是重新走回店里,又買了一碗籠頭水,捧在手心,準備離開。 一轉(zhuǎn)身,卻驟然看到林瑾哭得肩胛激烈聳動,一張小圓臉早已淚流滿面,布滿濕漉漉的淚珠子。 陸嶼只覺她的眼淚像是一把鹽,直往自己心里隱隱的最深處撒去,疼極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居然還會有人會為他哭,為他這種明天不知道死哪里的小混混掉眼淚。 陸嶼,不要喝這個,會上癮的。她抽抽噎噎地邊說,邊上前試圖拉住他手。 她難受,為什么這個野男人,要這樣自甘墮落,和這玩意兒扯上關(guān)系。 即使自制力再強的人,遇到這個也是死。 女人溫溫熱熱的眼淚,哭得陸嶼幾乎要奔潰。他只得沉下心,硬著嗓子道,你別管我,走開。 說罷,便抬腿往門外走,結(jié)果走了會,發(fā)現(xiàn)這小女人竟不死心地跟在自己身后。 男人怒,你跟著我干什么,回家去! 他要回賭場,說不定一路上,都被對家埋伏好人手。帶她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么。 陸嶼,你不要喝那個,真的會上癮的。林瑾眼眶紅得像兔子,你要是難受,我可以買薄荷糖給你吃。 男人垂下頭頸,真是服了她了。 不是我喝,我有個小兄弟被砍了,不喝這玩意兒,挺不過去。男人不得不出聲解釋。 拔刀的時候不用大煙水吊著,恐怕一口氣上不來。 你也被砍了么?林瑾立刻關(guān)切地問道。 男人不回答,只是耐著性子要求,大小姐你能不能回家去,別跟著我行么? 你傷哪里了?林瑾不死心地繼續(xù)追問。 就拉了幾道小口子,沒事。陸嶼說完,剛想走開,衣角卻被一雙軟軟的小手拉住。 林瑾執(zhí)意要求,你跟我回藥店,我拿止痛藥和抗生素給你。 這個時候,上海乃至全國最緊俏的便是這兩種藥。 待林瑾匆匆回到藥店時,小芳正坐在那里寫銷售報表,見到她,抬眸疑惑問,木木,你不是早下班了么? 她沒有回答,只是打開保險箱,將里面的抗生素和止痛藥取了出來。 小芳立刻上前阻止,木木,儂做撒,這是經(jīng)理放勒里廂額,勿好動。 按照藥房規(guī)矩,哪怕是相熟醫(yī)院的藥師開了單據(jù)過來,沒有經(jīng)理同意都不準賣,更何況是放在保險箱里的貴藥。 你這樣做,經(jīng)理明天肯定要發(fā)火。 林瑾一面將藥塞進紙袋,一面道,我會和經(jīng)理講的,一切后果都由我來負責。 她急忙小跑出去,將紙袋塞進陸嶼懷里,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我可以幫忙上藥。 不行!男人嚴辭拒絕。 那個皮開rou綻,鬼哭狼嚎的場景,他是絕對舍不得讓她看見的。 林瑾不敢再耽誤,只是囑咐道,不要讓他細菌感染,如果還有問題要去醫(yī)院。 雖然說了等于白說,他們這種人當然不敢去醫(yī)院,可她就是不放心。 陸嶼頷首,發(fā)現(xiàn)紙袋里還有繃帶和藥水,遂問道,一共多少錢。 林瑾搖搖頭,你快回去吧。 小芳透過玻璃窗,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 幾分鐘后,林瑾走回藥店,將方才弄亂的藥品重新整理好,倒是小芳在一旁惴惴不安。 要不我們說藥店別打劫了。小芳提議,旋即又否決,不行,我們這里是許三爺罩著的,沒人敢來打劫。 她兀自低著腦袋,在想對策,倒是林瑾神色淡淡,我和經(jīng)理實話實說,讓他從我工資里扣,不就成了。 扣工資就罷了,就怕他開除。小芳發(fā)愁,她很喜歡林瑾,要是上班少個伴,她準得難過。 林瑾眸色黯淡,哪也沒辦法。 總不能袖手旁觀吧,這正宗的西藥,總是比大煙水要強上百倍的。 只要能幫到他,就算被經(jīng)理開除,她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