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世界（6）提線木偶

    接下來，我們拍一個早安吻的鏡頭，化妝師給祝真化個淡妝，封紹換件睡衣，這套有皺褶，上鏡不好看。攝影師在助理的協(xié)助下擺好補光燈，耀眼的燈光照得祝真眼淚都要流出來。

    祝真你要做出睡眼朦朧的樣子，表情帶點兒茫然，封紹伸出一只手摟住祝真的腰，對對，很好，低下頭輕輕親吻她喋喋不休的指導(dǎo)聲成為嘈雜的背景音，祝真低垂著睫毛，看著男人的唇瓣慢慢靠近，還不及親上，便被喊停。

    這個角度光線不夠自然，封紹往右邊側(cè)一點兒，咱們再來一遍啊！攝影師低頭看看手表，摸了摸肚子，大家都還沒吃早餐吧？小劉，你去叫個外賣，就咱們常吃的那家早茶店，讓他們做好直接送過來！

    祝真安靜地躺在床上，將臉偏了偏，埋進封紹懷里，不愿去看圍攏著她們的神色各異的臉，猶如一只將頭鉆進沙堆的鴕鳥。

    本來情意綿綿的日常相處，在鏡頭下成為作秀的肢體語言，必須經(jīng)過反復(fù)NG，才能拍出足夠觸動人心的畫面。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淪為國產(chǎn)AV的女主角，雖沒有拍攝大尺度的鏡頭，卻將自己最珍視的感情袒露出來，任人意yin品評。

    這種感覺，實在糟得不能更糟。

    封紹察覺她情緒的低落，拂開額前的發(fā)絲，在眉心印下一吻，低聲道：真真，忍一忍。

    攝影師的公鴨嗓打斷祝真的回應(yīng)：剛才那個臨場發(fā)揮特別好，顯得非常深情，封紹，你再演一遍。

    高大俊朗的男人穿著灰色圍裙，在廚房做早餐，動作嫻熟，每一幀都賞心悅目。

    散著蜜糖色頭發(fā)的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時不時張開嘴巴，接受男人的投喂，笑起來可愛又柔弱，令人心生憐意。

    他給她補習(xí)功課，陪她看甜膩無腦的泡沫劇，出門時提醒她加衣服，鞋帶散開時，甚至?xí)櫮绲囟紫律韼退岛谩?/br>
    事實上，在經(jīng)歷劇變之前，他一直是這樣照顧她的，可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拍攝過程中，在詳細(xì)到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的腳本提示下，一切變得無比刻意，她們仿佛在扮演刻板的人設(shè)，仿佛在演繹別人的人生。

    情話說得太多，便成為公式。

    恩愛演得太久，便混淆了現(xiàn)實和節(jié)目，分不清哪句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剖白，哪句是劇本中劃過重點的臺詞。

    為了進一步豐滿人物，更好地引發(fā)觀眾共情，兩個人的家人也被拖下水。

    沒有矛盾沖突的愛情，不具備層次感和更動人的韻味，收視率也會受限。

    導(dǎo)演眼光毒辣地定下婆媳矛盾選題，指導(dǎo)封紹的母親扮演心直口快的惡婆婆，在綜藝節(jié)目中故意為難祝真。

    且不提女人受過良好教育，是高知分子，祝真是她兒子認(rèn)定了的伴侶，二人情比金堅，分也分不開，怎么可能從中作梗，給孩子找不自在？

    可兩家人的安全要靠江家提供保障，無法草率地撕破臉。

    更甚者，在江天策的關(guān)照下，封紹所經(jīng)營的公司近期接到大量軍用訂單，市值接連攀升，祝真的父親在單位也得到升遷，他們早就成為利益共同體，難以拆分。

    看著女人表情僵硬地說著刻薄的話，祝真只覺透骨的疲憊。

    按照劇本沖突吵過一架，她的情緒忽然失控，蹲在鏡頭前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導(dǎo)演見狀大喜，恨不得將機位貼到她臉上。

    封紹黑著臉將攝影師一把拽開，俯下身抱起她，大手輕拍劇烈顫動的嬌小身軀。

    難得的閑暇日子，他們一同去探望蘇瑛。

    劫后余生，蘇瑛身體恢復(fù)后，一直留在昔日的伊甸園實驗室現(xiàn)在改名叫烏拉諾斯實驗室2號，親自照顧宛如植物人的楊玄明。

    她瘦了些，精神卻還好，聽祝真述說完近來的遭遇，同情地摸了摸女孩子的腦袋，安慰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身后穿著白色實驗服的工作人員來來去去，見祝真面帶好奇，蘇瑛解釋道：烏拉諾斯實驗室的科研人員認(rèn)為這些高度智能化的AI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如果完全掌握這門技術(shù)，將來可以應(yīng)用到醫(yī)療、教育和弱勢群體的關(guān)懷照顧中，因此向上面打了申請，在保證一切可控的前提下，就地做進一步的研究開發(fā)。

    祝真點點頭，道：如果技術(shù)獲得突破，應(yīng)該可以找到喚醒楊哥的方法。

    做為幕后主使者，金元帥與卞常華于一個月前執(zhí)行死刑。

    臨死之前，卞常華并未給出喚醒昏睡玩家的有效方法，只說他們的意識迷失于龐大系統(tǒng)的某一處，甚至不再以人的形象出現(xiàn)，更不具備任何自救能力。

    這一難題，在當(dāng)前的科技手段下，仍然無解。

    我也是這么希望的。蘇瑛眼睛里閃過溫暖的光，狀若無意地跟封紹提了一句，在最后那場沖突中，很多AI受損，實驗人員正在尋求具備修復(fù)和批量制造機器人肢體實力的科技公司，聽說利潤不低，你要是有意向，派個人跟我對接。

    看來，即使不問世事，她在整個軍事系統(tǒng)中的權(quán)限仍然不小，多少人搶破頭的項目，在她這里，卻不費吹灰之力。

    封紹并不客氣，低聲道謝。

    三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暫相匯，旋即又若無其事地分開。

    在訪談和綜藝節(jié)目中攢足熱度，爭取選票的演講活動正式開始。

    競選為期半年，這半年中，祝真和封紹需要陪同江將軍走遍每一個城市，在高臺上感情充沛地發(fā)表演講，對江將軍所率領(lǐng)的正義之師感激涕零，營造氣氛，拉動選票。

    他們?nèi)藲夂芨?，所到之處全是鮮花與掌聲，圍上來索要簽名的人群摩肩接踵，空氣都變得稀薄。

    到了深夜，祝真筋疲力盡地癱在大床上，雙眼困得睜不開，卻還要強提最后一絲精神，一遍遍背誦演講稿，確保明天的表現(xiàn)萬無一失。

    封紹已經(jīng)沉沉睡去，眉目間滿是倦意，身上還穿著筆挺的西裝。

    她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真正親熱過了。

    祝真盯著男人俊朗的側(cè)顏，放下厚厚的文件夾，動作小心地湊到他身邊，打算輕輕吻他一下。

    即將碰觸那一刻，她條件反射地抬頭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有圍觀的人群和冰冷的攝像頭之后，緊繃的神經(jīng)依然沒有得到緩解。

    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ptsd呢？

    祝真忽然感到索然無味，拉開距離躺下去，用被子蒙住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