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偈 （55）祁杏貞

    祁杏貞坐直了身子，從包里掏出一張紙，念了起來，語句短促，沒有絲毫感情，落到最后一個句點，車子才緩緩啟動。

    祁敏淡淡說：沒有做過公證的遺囑也不能算數(shù)。

    祁杏貞抬手就撕了：所以，你不必?fù)?dān)心。

    祁敏深吸一口氣說：我倒不擔(dān)心自己，只是有點擔(dān)心你，他從后視鏡看她，她也挺著脖子迎他的目光。

    爸怎么死的倒沒的說，可是巧的是他發(fā)病的時候你正好就在跟前，而救命的藥卻找不到了？更巧的是，尸檢報告說是他近日攝入大量脂類，可爸平日里是最不愛吃那些東西的

    祁杏貞答：藥的事我不知道，不過最近爸確實替我吃了不少補品。

    祁敏故作恍然大悟：啊，那就是了，可補品和藥物還是有區(qū)別的吧？

    祁杏貞轉(zhuǎn)過臉去，不再看他，也沒回答他，半晌，慢吞吞說：雖然這張遺囑沒公證，可你送他的那支鋼筆倒是幫了我個大忙。

    祁敏沒說話，只等祁杏貞繼續(xù)往下說。

    她倒是不緊不慢：祁中南再精明的人，也不明白一個道理，人一旦對想要的東西能觸手可及的時候，就要開始惦記，所以，當(dāng)他要立遺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活不長。

    他第一次簽遺囑草稿找不到鋼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后來回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包里多了一支鋼筆，這是什么意思呢？我一開始也費解，為什么祁敏哥送給大伯的生日禮物會在我包里？大概是有人故意放在我包里，要我注意到這個于是我仔細(xì)研究了一下那支鋼筆，到底藏了什么奧秘？

    當(dāng)然還要感謝蕭賢，他不愧是你推薦來的技術(shù)人才，幫我解答了這個困惑里面的裝置是個大陸市面見不到的藍(lán)牙針孔監(jiān)聽器。我想到了輔修IT技術(shù)的你，全家誰還會像你這么精通這些東西？

    可你為什么這么做，做完又為什么要我知道？

    我想，也許在祁中南把我扶上總經(jīng)理一位時，你就不再信任祁中南了，同時，你也知道靠你孤軍奮戰(zhàn)也遠(yuǎn)遠(yuǎn)不夠，可是誰能更容易拉攏且還有能力影響祁中南呢？也許就是我這個沒有安全感、渴望得到愛的假meimei吧！祁中南說得對，世界最牢固的關(guān)系就是互有利益互有羈絆的關(guān)系。

    你怕拉攏的力度不夠，所以你造了個勢，誘我上鉤，故意透露你在相親軟件上的情況，幫我拿回優(yōu)盤再以此牽制我，獲得祁中南的信任，讓他認(rèn)為你不會愛上我，再讓我誤以為你對我動了情

    祁敏打斷：所以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是假的？甚至是我這個人都是假的？

    祁敏哥哥，真假于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都說，如果愛情是一次自我欺騙的幻覺，我們都不過是讓彼此在這個幻覺感受更真實一點。

    祁敏輕笑：所以你想說什么呢？

    如果你在筆上做手腳，我又為什么不能改裝它然后把我想要的內(nèi)容錄下來呢？他死前時的有效錄音可以只剩下那一句

    我要重新修改祁敏的繼承權(quán)要不是今天到市里見環(huán)境局的人，我都不知道是祁敏在背后做了這么多手腳他是要搞垮項目自己獨大嗎？還是不滿我上次的遺囑，覺得我偏向祁中泰

    祁敏猛踩剎車，祁杏貞身子慣性前后搖擺。

    祁杏貞看著車窗外雨夜的公路，笑了：你是舍不得殺我的，我是你孩子的母親，我知道你也懷疑，可孩子馬上出生了，我不介意你到時候做個DNA當(dāng)然，你也不知道錄音存在哪里，就像我也沒法知道你是不是真做了尸檢報告一樣所以，錄音和報告只是我們試探的虛招，但說到底，人死了，火化了，我們的孩子還要生下來，東南化工廠的項目還在虧錢，信科集團還要經(jīng)營，我們還得互幫互助，畢竟我們在一條船上。

    祁敏繼續(xù)開車，一手?jǐn)[方向盤，一手支著下巴說：那個項目本來就有問題，我這么做也是想給你一個警告盡快收手，資金流這塊我會幫忙找補，但是項目虧了也是事實。

    祁杏貞嗯了一聲，低頭想了片刻：事關(guān)信科未來，等到了公寓，我還要跟其他那幾位詳談。

    祁敏從后視鏡去看她，平靜道：以后，你就是祁家的董事，承擔(dān)祁中南的角色，為了集團的利益，把所有人籠絡(luò)在一起。

    祁杏貞笑：是你們抬舉我了。

    說話間，車子也開到了公寓入了庫。

    祁中泰、祁英翰和祁燁這時候都在公寓屋檐底下避雨，見他們二人手挽手打傘過來，眾人臉上都出現(xiàn)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祁英翰抽煙，渺目探究，祁中泰挽臂，倨傲虛覷，祁燁含笑，目光寒冽。

    張律師馬上到。祁中泰走過去，指了指公寓大樓：這樓也升值了吧？據(jù)說漲勢快超過祁中南買的西山別墅了。

    祁杏貞笑：怎么，小叔對房地產(chǎn)這塊有了興趣？是打算投資幾棟樓嗎？

    祁中泰擺手：那倒不是，我是想給我jiejie那孩子在這買一套，他來年就畢業(yè)回國了。

    祁杏貞問：他也打算回國發(fā)展？

    祁總能否幫忙安排？祁中泰目光閃了閃，祁杏貞笑著按他手腕：你放心，合同條件是什么就是什么，即使爸爸不在了，也要履行。

    張律師來了，   祁英翰朝走過來的人招手，那人行色匆匆打了把傘，后面還跟了兩個公證處的人過來與大家寒暄：節(jié)哀順變！節(jié)哀順變！

    一眾人等進到公寓才略顯放松，這一天都在下雨，人也疲冷倦怠，此刻都癱在沙發(fā)上和椅子上，祁杏貞倒不怕勞累，拿出女主人的范兒，招待各位喝一杯威士忌驅(qū)寒。

    客廳燈光明亮，室內(nèi)打了熱風(fēng)，溫度漸漸回暖，每個人端著酒杯，垂目，獨飲，聽張律師念完遺囑和公證人的法律聲明。

    沒什么異議，家屬過來簽字吧。

    祁中泰說：我能不能放棄我的繼承股？我對信科未來盈虧投資沒興趣，也對祁家沒興趣，這一點我跟祁中南說過。

    張律師說：繼承人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處理自己繼承的財產(chǎn)。

    祁中泰看向祁杏貞和祁敏說：你們現(xiàn)在是最大股東也是信科的法定人，我還是要交還給你們做決定。

    祁杏貞在電暖氣跟前伸了伸腳說：張律師，你做個補充協(xié)議吧，就按照順位繼承來處理吧。

    張律師便代擬一份草稿讓祁中泰簽字，再合訂合同讓每個人過目，無人異議，所以程序也簡單，祁敏送走張律師等人，回來看余下祁燁和祁英翰問：杏貞呢？

    祁英翰點了根煙說：在書房呢，要單獨召見我們呢。

    祁敏問他也要了煙，點了，深深吸一口，朝上空吐煙。

    祁英翰笑：你怎么又抽上了？這都第二回了，怎么，繼承了這么大的家業(yè)，壓力大??？

    祁敏懶得理他，繼續(xù)抽煙。

    祁燁笑著坐下來倒?jié)M杯子獨飲：這里誰壓力有我大？一屋子老板股東，就我一個是干活的，真不懂你們找我來是做什么。

    嘖嘖，得了便宜還賣乖，別忘了我們幾個你最得寵，杏貞最喜歡你，可別把我們當(dāng)傻子。祁英翰冷嘲熱諷。

    這邊唇槍舌劍，書房那邊的氣氛也不輕松。

    祁杏貞坐在祁中南舊座上，四平八穩(wěn)，對沙發(fā)上的祁中泰緩緩說來：東南化工廠的項目是你談的，你也一直跟國內(nèi)外的能源部接觸，怎么能不知道這項目是個坑，可你偏偏要投資，什么用意，你我心知肚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死了，這個項目你得給我想辦法。

    我不都已經(jīng)交出股份了嗎？

    可擦屁股的活兒還得有人來干啊。

    祁中泰笑了：你還不有你老公和兩個哥嗎？

    小叔真說笑，好像要跟我們撇的干凈，那你讓你姐的孩子進信科，又是什么意思？

    祁中泰聳肩：幫你擦屁股啊。

    祁杏貞一噎，笑出聲了：看來你弄這個項目就是來惡心祁中南的，我知道你恨他，可他畢竟也是你親爸啊。

    祁中泰臉色一變：你知道了多少？

    祁杏貞淡淡一笑，平靜回答：也沒太多，就知道他十五歲跟繼母，也就是你母親通jian，你母親懷了你本想瞞天過海，但還是在你長到快十歲的時候被揭發(fā)了，于是祁家只能讓她拿了錢去國外養(yǎng)你，條件是不許跟任何人提這個丑事，而且你也不允許回國認(rèn)親，只能是以二叔的身份存在。可是祁中南就不這么想，他覺得，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所以安排了一場車禍，只是很不幸，你jiejie當(dāng)時也在車?yán)?/br>
    行了，你知道得夠多了！

    祁中南一直認(rèn)為沒有永遠(yuǎn)的障礙，只有共同的利益，他想跟你做交易，可他卻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母親和jiejie的死因，可是你該怎么辦呢？你在這世上的親人就只有他了，你很糾結(jié)吧？所以你只能答應(yīng)他，但是又希望他陰溝里翻船

    祁中泰抬眼看祁杏貞，目中寒意加深：你老公也知道了？

    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是至少這件事對現(xiàn)在局勢來說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祁中泰想了想，起身說：項目的事情我會打理的，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安心養(yǎng)胎。

    祁杏貞莞爾，朝他伸出一只手來，他遲疑一刻，走過去握起擱在嘴唇上，忽然眉心一折，觸動了心內(nèi)柔軟一點，不禁脫口：這個孩子

    他本來想問一句是我的嗎？

    可是他頓住了，松開她的手，又改口：我也會幫你照料的。

    優(yōu)雅一笑，轉(zhuǎn)身出去，祁杏貞看她背影漸淡，盡頭凄涼，視線逐漸模糊，但又在某時清晰起來，因為有了新的腳步聲，新的身影，祁杏貞打起精神，重新昂頭、聚焦眼前的人。

    祁英翰關(guān)上門，走到她跟前的桌邊關(guān)切問：沒事吧？

    祁杏貞搖頭：沒事，一切都很順利，謝謝你幫忙了，我只是沒想到他會忽然犯病致死。

    祁英翰譏笑：怎么？你還真情實感難受了？我都差點放炮慶祝了。

    再怎么樣，他愛過我吧。

    祁英翰冷哼：愛？他寵個流浪貓狗也不過如此，他有愛嗎？恐怕他最愛的人是他自己吧。

    祁杏貞輕聲嘆道：誰又不是呢？

    祁英翰敏銳一怔，她也抬起眼睛看他黑白眼底，澄亮銳利，祁英翰忽然想到夫妻聯(lián)相一說，他這meimei的眉眼怎么倒越來越像祁中南。

    這么一想，祁英翰臉色都變了，往后靠了靠，神情疏離，帶著點防備躲過她的目光。

    哥哥，你也別對自己那么沒自信，祁杏貞朝他伸出手，面帶微笑：我們兩個感情多深，從小到大，孽緣也有了，情緣也有了，這輩子分不開。

    祁英翰皺起眉來，他覺得，她越溫柔，他就越覺得跟她有距離，可他天生反應(yīng)快，腦子活，能夠迅速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印上一個熱吻，再摩挲著撫在自己的臉上，低聲說：杏貞，我們會好的，咱們的孩子

    他哽住了，眼圈也紅了：杏貞，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你和孩子。

    祁杏貞欣慰一笑，拍拍他的臉，更溫柔了：嗯，回去休息吧，你累了。

    人也去了，祁杏貞靠在椅背閉目養(yǎng)神，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走進屋，湊過來吻她，她以為是祁敏，伸手去勾他的脖子，眼眶發(fā)熱：你來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我知道，杏貞，我也一樣。

    祁杏貞睜開眼，眼前是祁燁的面孔。

    祁燁她回吻他，四瓣熱唇，緊貼纏綿。

    你別在這里睡，咱們回臥室睡吧。祁燁很溫柔，有力的大掌托住她胳膊，扶她起身，祁杏貞是坐得有點累了，扶腰站起來，拍拍祁燁：沒事，我沒事。

    祁燁沒放手，繼續(xù)說：你也別逞強，這期間集團上下肯定亂成一片，讓你cao心的事太多了，我不忍心看你和咱的孩子

    祁杏貞手指壓在唇上：噓別說這些了。

    祁燁立刻住口。

    祁杏貞笑著撫他頭發(fā)說：謝謝你，祁燁，關(guān)鍵時刻幫了我大忙。

    應(yīng)該的。

    可是我也一直不太理解你，祁燁。

    祁燁一愣：怎么了？

    你那么聰明的人，當(dāng)初怎么能沒看出祁中鈺早把蕭賢收買用來離間我和祁敏的關(guān)系？但你沒有告訴我，你也早該看出我和祁英翰的關(guān)系，可你也沒告訴祁中南。你幫祁中南做了很多事，包括查祁中鈺和我母親，但你也保留了很多事不說

    很多時候，不言盡就是自我保護。

    我猜是坐觀虎斗吧？你就在看我和他們之間到底誰能斗過誰，然后擇勝者而投靠。

    祁燁仍然含笑，扶著祁杏貞往外走，聲音也越來越低：可是這有什么錯呢？不管是你還是祁中南，祁英翰還是祁敏，不都是我的老板？我有什么資格下注站隊呢？

    以前你沒有，現(xiàn)在你有了，我讓你入股。

    祁燁笑了，不再說話。

    祁杏貞走到客廳，見所有人都還在，剛要生出愧疚，忽然想到：自己是董事啊，這些人不就該候著她，聽她發(fā)話嘛！

    都走吧，今天辛苦你們了。

    祁敏上前也去扶人：后天還有孕檢，今天你也早點睡吧。

    祁杏貞摸摸肚子，臉上現(xiàn)出柔軟的笑：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因為實在不想讓信科集團上下看到我后期體態(tài)臃腫，變丑變胖，所以我下個禮拜打算去小姨那里待產(chǎn)，剛跟你們單獨對話，希望你們履行各自的職責(zé)。

    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各自臉上都寫滿了困惑和不解。

    杏貞，怎么了？

    杏貞，我們哪里做得讓你不滿意？

    這怎么行？誰能照顧你？

    祁杏貞平靜地看各位男士們，重復(fù)強調(diào)她心意已決，誰也不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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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大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