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Chapter 4
張宇昂來島上生活工作兩個月了, 日子也真如當(dāng)初所想,沒所謂的適應(yīng)不適應(yīng),喜歡不喜歡。 過得仍然是他要去過的日子,為了生存去填滿胃,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麻痹一切感覺,為了不靠任何輔助品睡覺,在咖啡店熄燈前,他會去海邊跑幾圈回來。 有時候,他都不能明白是為了什麼要折磨自己,可有時候想起過往,卻又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想生存下去。 那種感覺很小,小到抓不住,似是空氣,亦或幻覺,一眨眼就會不見,再一眨眼又被無形的線緊緊攛住,懸在鋼索上,不讓他墜落。 但張宇昂還是把他設(shè)定的模樣活得不錯,至少,在其他人眼中是這樣的。 辦公室的人都說,他是個沒脾氣,而且很認(rèn)真的人,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閒差也好,苦差也罷,沒一句怨言,吩咐他時,他還要一邊拿出筆記本一一記下。 因為是個小島,沒有年輕人愛待在被稱為流放之地的地方,留在這里的大多是上了年紀(jì),又或是生長在這里的,因此在他們看來,無論是誰,都覺得他這個年輕人非常的好用,更對老板把他派來這里很高興。 唯一小小遺憾是他話不多,但這不妨礙他們讓他去做他們不想做的,比如說在很熱的天里,需要一個愿意去買杯冰咖啡的人。 五月末,天氣已經(jīng)熱了。 張宇昂頭戴安全帽,騎著公司借他通勤的老舊摩托車,頂著熱辣辣的太陽在路上緩慢奔馳,耳旁不時傳來吵雜的蟬鳴,另一旁又是海風(fēng)轟隆隆地往耳朵里炸。 換作平時,張宇昂一句話都沒有,這一次他心里倒是有很多的話。 平常只喝超商咖啡的旅行社大哥大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今天居然指定向陽的那間咖啡店,一邊討論她那間店的價格堪比知名咖啡店,但島上沒有,又確實比島上的其他店都好喝,所以他們偶爾會喝個一次。 張宇昂心底極不耐煩,想騎車墜入海里隔絕一切聲音,這樣也不用去跑腿買咖啡了。 他不想去,卻也不知到底有什麼不想的。不過是買杯咖啡而已。 況且向陽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他。就像在學(xué)校時,也像那天早上,她僅僅是和一個陌生人朝氣地說早安。 像極了她。 而他,一樣不去與任何人有交流地離開,或者該說,他這次是落荒而逃。 張宇昂經(jīng)常早出晚歸,但再晚也晚不到她關(guān)店的時間,碰不上她。有了上一次經(jīng)驗,每每經(jīng)過更是下意識地目光避開。 面對面碰見向陽的那天早上是個巧合。 那天是他的假日,天天外食解決三餐的他,冰箱沒有任何的食物,不得不出去覓食。 他認(rèn)得她的聲音,音符跳在鋼琴鍵上,可他完全沒有預(yù)料到,也可以說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雙腳被定在那,與她相隔幾公尺的距離。 和當(dāng)年擦肩而過時的距離一樣。 他記得向陽問了些話,但是他最後點了點頭,呆子似的直接忘了手里的摩托車鑰匙,靠著雙腳走到最近的超商,來回足足走了快十五分鐘,曬了滿身的汗。 現(xiàn)在仔細(xì)回想起來,張宇昂甚至感覺有些自作多情了。向陽連他搬進(jìn)隔壁都不知道,他又躲些什麼? 也許連那天的四目相交,也是他的錯覺。 陌生人,就是陌生人。他跟她毫無關(guān)系,就算認(rèn)識,曾經(jīng)是同學(xué),不管是不是雙方的,或是單方的,那也沒關(guān)系。 張宇昂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地減少油門,不知為何竟在拖延時間。 該來的終是會來,到了咖啡店外,他推開上次隔門相望的門,風(fēng)鈴便鈴鈴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濃厚的咖啡香朝他撲來。 店里很涼,想是海風(fēng)和吊扇互相配合的關(guān)系。張宇昂目光先掃了一圈,零星的幾個客人坐在不多的幾張桌椅,上面吊著一盞盞吊燈,原木吧檯,掛滿裝飾的斑駁水泥墻,以及一面用藍(lán)色顏料揮灑,但看不出是畫什麼的墻。 他再隨便掃了幾眼,然後定在那面藍(lán)墻上,情有獨鍾似的。 許是那面墻的作用,張宇昂覺得咖啡店是漂浮在海與天之間的感覺。既深暗,又明亮。 「嗨,你是住在隔壁的,對嗎?」 張宇昂聽見聲音,愣了一下,往那方向望去。 是向陽,一個讓此刻他莫名陷進(jìn)不知所措的一個女孩。 錯了,不僅僅是此刻。張宇昂是真不明白了。 向陽穿著和他一樣的白色上衣,圍著一件咖啡色的圍裙。 他邁開步子往向陽所在的吧檯走,心跳砰砰地在耳邊作響,像是要從耳朵跳出來似的,還得思考她的話是指確定他就是住在隔壁,還是和上次一樣,是個疑問句。 能確定的是,她不認(rèn)得他,完全不認(rèn)得。張宇昂有點莫名在意,又有點放心。 當(dāng)年班上四十幾個人,不記得是正常的,況且她最後一年才轉(zhuǎn)來,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她記得他,能省去好多重逢相認(rèn)的尷尬場景。 只是,他真的只是有那麼一點點也希望她能對他有印象。 張宇昂對向陽輕輕一點頭,算作對兩種思考的肯定與回答。 向陽唇邊揚起彎彎的幅度,這是張宇昂第一次這麼靠近看她笑,也是第一次想摘下緊緊戴著的鴨舌帽,更仔細(xì)地看她。 鴨舌帽對他很重要,不論去哪,他都戴著。壓低了,別人就看不見他了。 張宇昂終是沒有摘,用僅有的視線範(fàn)圍觀察她。 這麼近的距離,還是第一次。 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很亮,笑起來是一雙標(biāo)準(zhǔn)的笑眼,不笑的時候是剛剛好的大小,黑白分明。她鼻子很挺,似乎素著一張臉,皮膚上沒有一顆痘痘,膚色是微微的橄欖色,她原本很白,可大抵是經(jīng)不住島上太陽毒辣的深吻。 說不上是大美人,但是張宇昂認(rèn)定她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他看得有些愣,向陽在他眼前搖了幾次手,他才回過神來,聽見她的聲音迴盪。 「你怎麼了?」向陽眉眼間有些疑惑地問他。 張宇昂依舊沉默,把點頭換成搖頭,表示沒事。 他看了眼在吧檯上的小黑板,可愛的字跡寫著招牌手沖咖啡,下面畫著一壺?zé)崴灰粚訓(xùn)|西覆蓋住的咖啡杯倒的圖案,上面還有三條彎曲的線冒著熱氣,旁邊再幾顆星星點綴著,接著又往一張立在吧檯上的菜單看了看,品項不多。 藍(lán)山、曼特寧、巴西、摩卡,以及最基本的拿鐵、美式,和義式濃縮。 不多做沒有猶豫,像是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三杯冰拿鐵」 話剛說完,他的目光在菜單的最下方頓住,剎那間,屏住呼吸。 張宇昂聽見比剛才還要響的心跳在耳邊作響,一種躁動引起全身的血液滾滾發(fā)燙,卻感覺到出的汗是冷的。 在快爆炸的心跳外,還有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卻聽不清,彷佛飄渺在遙遠(yuǎn)的外太空。 他握起拳頭,努力抑制從四肢蔓延得五臟六腑的那股顫動,試著把聲音拉回地球,抬頭認(rèn)真盯著向陽,她眉心的疑惑加了點憂心。 「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張宇昂低聲地回,嗓子又緊又啞,像乾涸的沙漠。 向陽看起來依然有些納悶,然後重復(fù)了一遍點單,問他「還需要什麼嗎?」 這一次張宇昂又不說話了,再次搖搖頭。 「你呢?你也是冰拿鐵?」 張宇昂看著她,她的尾音總是會輕輕挑起又拉長,像音符,又像羽毛。 他遲疑了下,卻也已經(jīng)無法去思考她為什麼這麼問,只好再一次搖頭。心下已是不耐,希望她能快些,好趕快離開這里。 可向陽繼續(xù)問他「你喝什麼?」 張宇昂沉默了幾秒,突然覺得很渴,想要有什麼刺激的飲料往身體里倒,壓下他渾身的躁動。 他不打算再去看那張菜單,直接問她「有可樂嗎?」 「這里沒有汽水,不過有茶和果汁」 茶...失眠會更嚴(yán)重的,果汁他不愛喝。張宇昂正要拒絕,又改變了主意。 「果汁吧」 「果汁是特調(diào)的,而且是隱藏菜單,很好喝哦」向陽這樣說,臉上帶著很真誠的表情。 於是張宇昂點了一杯名為Sunday特調(diào)的果汁,她招待的,等上十幾分鐘,接過袋子之後,他還是一言不發(fā)付了錢,轉(zhuǎn)身就快步離去。 他後悔了,他不該點那杯果汁。 在那里等待的期間,他滿腦子里想的都是菜單上的幾個字。 調(diào)酒咖啡。 唯一能讓自己稍微分心的,只有盯著向陽晃來晃去的馬尾,和她的聲音一樣,撓人耳尖。 出了門後,熱浪朝他撲來,而他一心想著,這里有酒,大概就在吧檯後的某一個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