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張宇昂有個弟弟，小他六歲，在小學(xué)要升國中的那年死了。

    那天下了大雨，弟弟放學(xué)獨自走回家，距離不過十分鐘，走了好幾年的路，熟悉的像走自家廚房，卻偏偏在那天的途中一輛酒駕闖紅燈的車把他撞飛，當(dāng)場死在一個正對世界感到好奇的年紀(jì)。

    肇事者賠了錢道了歉，換不回人命，也換不回一個家。

    張宇昂弟弟的死，是他的世界崩塌的開始。

    雖然兩人是親兄弟，但弟弟性格跟他大不相同，可以說是一個北一個南。

    張宇昂性子沉穩(wěn)寡言，弟弟聰明幽默，在學(xué)校是班上的開心果，在家里就是全家最寵的老么。

    也還好，恃寵而驕沒在他身上出現(xiàn)過。

    當(dāng)時父親自營小工廠，每個禮拜兄弟倆都會去工廠幫忙賺零用錢。

    賺來的錢，張宇昂全存了起來，存了幾乎要一年，張宇昂一毛都沒花，放在小豬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等他錢滾錢。

    原以為弟弟肯定不一樣，會第一時間就拿去花了，但他也學(xué)著哥哥一起存下。

    有一天他剛拿完發(fā)下的零用錢，他興沖沖地跑回家，用美工刀殺了小豬，拿著他全部家當(dāng)跑去找張宇昂，興奮地說「哥，你數(shù)數(shù)，我存了一年，看夠不夠給家里買一臺車！爸那臺修好幾次了，不能再開了！到時候買了，我們就出去轉(zhuǎn)一圈！」

    張宇昂聽完，再看看他手里的零錢，不禁失笑。

    印象中，他那年不過三年級而已，還是那樣的天真爛漫，而且話還很多。

    他最喜歡在睡前時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那時他們擠在一張床上，關(guān)了大燈，張宇昂就閉上眼睛聽他說話。

    大部分是他在學(xué)校里的無聊小事，但從弟弟嘴里說出來就變得有趣。張宇昂偶爾笑幾聲，對內(nèi)容其實不甚在意，只覺得聽他說話挺有趣，搞得像弟弟自己在說相聲似的，他就是個還算捧場的聽眾。

    墻上倒映出兩個影子，一個沉靜的動都不動，一個相聲外加皮影戲，是那些不知竟會變得如此珍貴的夜晚。

    秋天要來了，屋外彷佛要沖刷整個世界的暴雨也下完了。

    身體難得有疲倦感，像被一股拉力拉入很深的谷底里，卻怎麼也入不了眠。

    試圖靜靜聽著深夜里的涼風(fēng)穿過窗紗，雨後的味道讓張宇昂產(chǎn)生了孤單感。

    秋天落葉，飄零盤旋在風(fēng)中。nongnong的，是雨也重刷不掉的。只馀久遠(yuǎn)的記憶在眼前不斷閃爍，像磁帶卡住，播不出來。

    有限的記憶，那些美好的不多。想要深入的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弟弟究竟說了些什麼，當(dāng)時張宇昂以為的瑣事，如今細(xì)碎到再也撿不起來。

    記得清的，僅剩弟弟的笑起來時的面容，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

    向陽像極了他，連說話里帶著的輕快都像極。

    不，該說兩個人簡直是一樣的人。

    眼里有光，笑著時也能感染人一起笑。近似一顆太陽，放在心里，有滿滿的正能量。

    張宇昂很遲鈍地意識到這一點，才發(fā)現(xiàn)難怪他能記住她。

    只不過那樣的正能量已經(jīng)很難再讓張宇昂微笑了。

    張宇昂會幫忙向陽，想是因為弟弟的關(guān)系，又是個雨天。

    熟悉感，或許可以這麼形容。看見她，就像看見他的弟弟。

    雖然說，他們兩個完全是不同的人。

    他幫忙，且是鬼使神差地就去了，就像他因為臨時放的颱風(fēng)假，一回住處，管不了一身狼狽，先走到咖啡店，開門見山地告訴她，要去牽車時找他。

    向陽慢了好幾拍才應(yīng)了一聲「啊？」

    她看起來很驚訝，張宇昂也很驚訝，因為自己的莫名其妙，也因為她的姿勢。

    向陽的兩只手抬在腰前，像是雙手抱著什麼似的頓在空中，掛在臉上的笑意來不及消，有些呆傻地望著他。

    待她反應(yīng)過來，僵住的手一下重重垂落，她又左右看了看，唯有她的笑意未減，又好似刻意而顯得尷尬朝他走來。

    張宇昂微微蹙起眉毛，隨即恢復(fù)原狀，快得他自己都沒有自覺。

    「我可以自己去的」向陽不好意思的說。

    「一起」張宇昂簡單明了地說，語氣不冷不熱，也不算是嚴(yán)肅，卻透著他一定要跟她一起去的肯定。

    話音剛落，張宇昂便有些後悔。一起兩個字實在不妥當(dāng)。

    向陽像是根本沒注意這種小節(jié)，反倒神情有些遲疑「我今天耽誤到你了，不好再麻煩你」

    「不麻煩」張宇昂仍然簡短。

    說完他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直接認(rèn)定他們已經(jīng)說定了。

    向陽出聲攔住，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說「你要不要先去換件衣服，我煮了熱茶，等等一起喝一杯吧」

    答應(yīng)她，拒絕她，張宇昂有瞬間在兩個答覆里宛如個鐘擺搖蕩。

    最後他說「我不喝茶」

    不喝咖啡，不喝茶，只喝果汁。

    向陽又重新提議，他卻再次拒絕。

    不適合，今天不適合，尤其是在他特別想起他弟弟的日子里。

    這樣的日子，他要躲起來才好。

    躲在雨里，云里，風(fēng)里，就連打火機(jī)的火苗在風(fēng)里都搖搖晃晃，一下就熄滅的黑暗里。

    曾經(jīng)，還有更好的躲藏處，那里有著荒誕的世界，五彩斑斕的顏色。他已經(jīng)離開那里很久，但不代表他不再想念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