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果是一條河，徐徐就是在河里漂浮的一葉扁舟。

茫茫然不知身處何方，唯有隨波逐流，試圖找到一點平衡。

以免傾覆了。

徐徐：“系統(tǒng)？”

系統(tǒng)：“嗯，在?！?/br>
徐徐：“我現(xiàn)在……是在昏迷中嗎？”

系統(tǒng)：“嗯?！?/br>
徐徐：“孩子……”

系統(tǒng)：“沒事。”

徐徐松了口氣，想到在徹底墜入黑暗之前，那緊緊攀住自己的力量，她就忍不住為生命的韌性感到驚奇，哪怕那或許還只是個未成形的胚胎。

緣分使他們有了血脈相系的親緣，既然如此，徐徐就不能輕易放棄。

幸好。

徐徐：“我要怎么樣才能醒來？”

她還記著梁衍的呼喊。

濃烈的情緒全包含在聲音里，哪怕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前面三個世界的洗禮，徐徐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剎那間放大到了極致。

是一種悸動。

她知道，只是抓不住。

徐徐：“系統(tǒng)？”

徐徐又叫了一次。

系統(tǒng)：“妳的身體沒問題，想清醒的時候，自然就能清醒了。”

徐徐相信系統(tǒng)說自己身體沒問題就是沒問題，盡管眼皮沉重的像頂了千金。

映入眼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男人剛硬俊朗的面孔。

出乎徐徐的意料。

她以為梁衍看起來會很憔悴、很糟糕，畢竟在徐渺渺的記憶中，當(dāng)少年得知祖母去世后，那冰冰冷冷，生人勿近的樣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這次，除去眉目間雋刻著因為疲憊而產(chǎn)生的倦意，梁衍看起來還是非常體面，不說精神抖擻，也是平和端方。

在發(fā)現(xiàn)徐徐有動靜的那一刻，本來趴在病床邊小憩的男人就有所察覺。

他猛地握住徐徐的手，在發(fā)現(xiàn)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氣后，又小心翼翼的松開了點。

這些徐徐自然不知道。

當(dāng)她望向梁衍時，梁衍對她微微一笑。

像是寒冬過后第一縷照射到冰面上的陽光，哪怕不夠熾熱，也足以溫暖人心。

“阿衍……”

梁衍沒有說話，只是抓起徐徐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

呼出來的熱氣在打顫。

那一瞬間，兩人心意相通。

徐徐撐著身體想起來，卻被梁衍的一句話給定在了原地。

“謝謝妳，徐徐?！彼f?！爸x謝妳勇敢的保護(hù)自己，還有……我們的寶寶?！?/br>
徐徐懷孕了。

這個消息和她受傷的消息是同時傳到趙瑛耳里的。

當(dāng)下女人也顧不得手邊還堆積如山的工作，和助理交代過后買了最近一班飛機(jī)，連夜趕了回去。

在病房前，剛好碰到來探望的徐榮海和許麗梅。

算算自從那次說開后，這還是他們這對前夫妻第一次相見。

許麗梅維持一貫的態(tài)度，笑著對趙瑛道：“予愛和予晴說著下課要來看渺渺，我到門口等著?！?/br>
說完也沒等兩人回應(yīng)，徑自先一步回避了。

徐榮海安靜地凝視著趙瑛。

女人短發(fā)利落，許是因為太過匆忙的關(guān)系，不像每次他們見面那樣都帶著完美無瑕的妝容，雖然保養(yǎng)得宜，仍能從眼尾的細(xì)紋和在臉上隱隱勾勒出的皺紋看清她不再年輕的事實。

和自己一樣。

歲月不饒人。

徐榮海不是個會糾纏的性子，相反，他心高氣傲，對自己的決定從不懷疑與后悔，否則也不會在當(dāng)年還愛著趙瑛的時候依舊選擇與對方離婚。

唯一一次盼著回頭，就是上次在車?yán)?，想對趙瑛說：“不然咱倆再試試吧？”的時候。

可趙瑛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jī)會，而徐榮海，也就只打算低頭那么一次。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徐榮海也不是初嘗情愛滋味的小年輕了，自然不會揪著心中一點感情不放。

然而在午夜夢回時，難免會有所懷疑，有所怨念。

趙瑛分明對自己也還有留戀，為何就是不愿再給彼此一個機(jī)會？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他憋著股氣，楞是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一次。

直到這一刻。

他忽然就釋懷了。

或許，他們之間也不是只有夫妻一個選擇。

“阿瑛?！?/br>
徐榮海的語氣太正經(jīng)，正經(jīng)到讓趙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以為他要說出什么驚人之語。

沒想到男人說的是……

“我已經(jīng)把梁衍那個臭小子揍一頓了?！?/br>
連續(xù)幾天，趙瑛都過來照顧徐徐。

大部分時間梁衍也在，可畢竟當(dāng)初販毒集團(tuán)的案子他是主要負(fù)責(zé)人之一，如今那兩人落網(wǎng)，善后這件事他自然也有得忙。

何況，梁衍并不想輕易放過他們。

只要想到徐徐在自己懷里闔上眼睛，彷佛永遠(yuǎn)睡著了的模樣，梁衍就克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高漲的暴虐情緒。

當(dāng)然在法律之下，一切皆按流程走，他能做的其實很有限。

可再有限也足夠了。

只要他想。

世界四、撩了初戀以后（54）

本來，趙瑛對梁衍也是十分不能諒解的。

警察工作的風(fēng)險，包括作為他們親屬在內(nèi)可能承受的危險，趙瑛不是不懂，只是情感上仍難以接受。

不過在徐榮海說自己揍了梁衍一頓后，詭異的是，趙瑛心里對梁衍的怨念就少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則是在見到守在女兒病床前的男人后，漸漸被弭平的。

梁衍甚至沒注意到她踏進(jìn)病房，只是握著徐徐的雙手，像在祈禱一樣，平靜而虔誠。

他的嘴角和眼角都有擦傷，不用想趙瑛就知道是誰的杰作。

徐榮海以前有在練自由搏擊，大學(xué)的時候甚至還參加過幾次業(yè)余賽。

女人穿著高跟鞋，腳步聲清晰。

梁衍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時被驚了下，發(fā)揮警察的本能，抬眸就是銳利的目光掃過，直到看見來人是趙瑛，瞬間緊繃的神經(jīng)才放松下來。

已經(jīng)有好幾次這樣了。

梁衍現(xiàn)在就跟驚弓之鳥一樣，雖然知道危險已經(jīng)解除，仍不敢掉以輕心。

他的戒備，趙瑛看在眼里，突然就心軟了。

不論如何，至少在他們這段關(guān)系里，兩人是雙向而平等的付出，這樣就足夠了。

再想保護(hù)女兒，趙瑛也清楚有天終究還是得牽著她的手，將守護(hù)她的責(zé)任交給另外一個人。

對方是梁衍，如今看來，令人放心。

“還好嗎？”

趙瑛問，語氣溫和的讓梁衍感覺受寵若驚。

畢竟前頭才被徐榮海給揍了一頓。

“嗯……伯母，對不起。”

趙瑛走近病床，搖搖頭。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我知道你盡力了?！睋嶂畠旱念~頭，趙瑛笑了?！拔覀兗颐烀欤莻€很勇敢的人呢?！?/br>
比身為父母的我們都還要勇敢。

這句，趙瑛沒說出來。

輕輕印了一個吻在徐徐臉上，趙瑛看著站在一旁，沉默而肅靜的男人，問道：“怎么了？不會被徐榮海打傻了吧。”

這話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

讓趙瑛沒料到的是梁衍的反應(yīng)。

高大的男人猛地彎下腰，就算這樣，他的背脊依然如戒尺般挺直，于是落在趙瑛眼中，就呈現(xiàn)出漂亮的直角來。

她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梁衍已經(jīng)又一次道歉。

“對不起，伯母?！闭Z帶哽咽，梁衍再抬頭時，趙瑛清楚的看見他泛紅的眼角?！笆俏覜]有保護(hù)好徐徐。”

聞言，趙瑛靜默片刻，接著嘆了口氣。

“阿衍。”這似乎還是趙瑛第一次這樣叫他，開始的別扭過去了，趙瑛也理順了思緒。“剛接到電話的時候，我確實怪你。”

“警察工作的性質(zhì)，大家都知道，特別你還是刑偵大隊的?！鳖D了頓，趙瑛接著道：“因為業(yè)務(wù)上的往來，我也認(rèn)識不少公安部門的人，所以在聽到渺渺說你現(xiàn)在當(dāng)了刑警后，我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要阻止你和她交往?！?/br>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尊重警察的工作，然而作為渺渺的母親，我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將女兒交給一個職業(yè)風(fēng)險高，甚至可能累及到她的男人。”

梁衍認(rèn)真聽著。

“因為年輕人的逆反心理較重，那時候你們又重逢不久，剛在交往，若我把心里顧慮直接說出來，說不定會形成反效果。”趙瑛聲音淡淡?！八晕蚁韧饽銈兊慕煌?，想著卻是等到有合適的機(jī)會再將你們分開，畢竟結(jié)婚了都能離婚，更何況關(guān)系沒有實質(zhì)保障的男女朋友呢。”

趙瑛這話說得有幾分涼薄。

可梁衍能理解。

盡管，就算趙瑛和徐榮海當(dāng)真反對，他也不會松開徐徐的手。

“后來，她帶我們和你見面，你說了那些話，說真的，挺好，可也挺不現(xiàn)實?！壁w瑛說著，往口袋一摸，本來想掏根煙出來，可很快意識到這是在病房里，只得作罷?！懊烀鞈?yīng)該也和你說過我和她父親的事兒了吧？”

梁衍點頭。

“說來不怕你笑話，因為這個緣故，我對愛情和婚姻都沒什么信心。”趙瑛扯了下嘴角。“所以后來我還是把內(nèi)心的想法和渺渺說清楚了，這是我身為一個母親能為女兒考慮的，至于她認(rèn)不認(rèn)同，就是她自己的事兒了?！?/br>
“結(jié)果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嗎？”

梁衍與趙瑛的視線對上。

在女人的眼睛里，流轉(zhuǎn)著十分復(fù)雜的情緒，不過梁衍覺得，最多的大概是一種欣慰。

“她說，走在路上下一秒也有可能出車禍，難道就因此不走路了嗎？”趙瑛似乎是在模仿徐徐的語氣，顯得刻意?！拔覀兓钤谶@世界上，如果真要擔(dān)心，每天都有擔(dān)心不完的事，可把生命浪費在這些事上不是很可惜嗎？媽，我寧愿賭一把，賭我和梁衍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恩愛一輩子。”

“所以，我不會連嘗試和努力都沒有，就輕易的和命運(yùn)妥協(xié)?！?/br>
說到最后，她自己也笑了。

世界四、撩了初戀以后（55）

梁衍也大概能想到徐徐說這話時的神態(tài)，眉目間的褶皺于是松開，五官間的硬朗氣質(zhì)頓時柔和下來。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br>
“她有了朝自己向往的天空飛翔的能力，哪怕我再舍不得，也只能學(xué)會放手?！?/br>
說到這里，趙瑛緩了緩。

她垂下目光，憐愛的視線鎖住徐徐一張蒼白的小臉。

又長又卷的濃密睫毛與尖尖細(xì)細(xì)的下巴組合成洋娃娃般精致又脆弱的面容。

“梁衍?！?/br>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因為趙瑛嚴(yán)肅的口吻，下意識就繃緊了身體。

像一個正在等候?qū)徟械娜?，因為未知而不安、恐懼?/br>
“現(xiàn)在，我以一個母親的身分，把我的寶貝托付給你?！壁w瑛拿出在法庭上的作風(fēng)來，盡管面無表情，也讓人感受到濃重的壓迫感?！耙苍S未來你們會遇上種種困難，我希望你能陪在她身邊，與她一起面對?！?/br>
“如果哪天不愛了，無法在一起生活了，也希望你給予她自由，而非傷害?！?/br>
“做得到嗎？”

梁衍想說，不會有那樣一天的。

然而，這些話現(xiàn)在說出來，并沒有任何說服力。

趙瑛要的，不是童話式的承諾，而是……

“我做得到?！?/br>
梁衍沒有一絲猶豫，一絲遲疑，他的語氣鏗鏘有力，令人信服。

多余的保證只是不必要的裝飾，就像在法庭上看重客觀的證據(jù)而非主觀的臆測，趙瑛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在得到這個肯定的答案后，她的眉心舒展開來。

頭一次，趙瑛在對梁衍的打量中，添上幾分長輩看晚輩的慈藹。

“好?！彼f?！拔蚁嘈拍?。”

等徐徐的身體狀況穩(wěn)定下來，胎兒也在母體中繼續(xù)正常發(fā)育后，手頭堆積如山的工作讓她不得不先一步離開女兒身邊。

“沒事的，媽，我現(xiàn)在好得很呢?！毙煨煨ρ蹚潖??！安灰獮榱宋业⒄`到妳的工作，這樣……寶寶也會很愧疚的。”

說著，徐徐低頭輕輕的撫摸自己的肚子。

此時是午后，柔和的陽光從窗戶打進(jìn)來，照在她額頭上，白里透紅的皮膚帶著珍珠般的光澤，也襯得她臉上的神情更溫柔了。

那是母愛的光輝。

趙瑛想，腦海里不由得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自己懷孕時的畫面。

徐渺渺不是個安分的孩子，在肚子里時讓她吃足了苦頭，那一陣子趙瑛的心情十分抑郁，焦躁的像個隨時隨地都會發(fā)脾氣的孩子，毫無一點成年人的邏輯可言。

為此，徐榮海還特地請了長假，陪她到鄉(xiāng)下的別墅小住了一個月。

那段過程對趙瑛而言是漫長且痛苦的，像走在一條不知何時才能看見盡頭的泥濘路面上，然而這一切負(fù)面情緒在剖腹產(chǎn)后，看到那個像猴子一樣皺巴巴、紅通通，無意識踢著小手小腳，哭聲只比貓兒叫還大聲點的小嬰兒后，奇跡似地消散了。

那是從她肚子里掉出來的一塊rou。

她愛她，就和呼吸一樣自然，不需要任何理由。

“媽？”徐徐一抬眼就見趙瑛怔怔的看著自己，鏡片后一雙漂亮的眼睛里，似有隱隱水光在閃動。“沒事吧？”

趙瑛甚少有恍神的時候，所以徐徐有點擔(dān)心。

幸好女人只是搖了搖頭，接著拍了下她的腦袋。

“沒事，媽只是想起妳剛出生那會兒了?！?/br>
徐徐愣了下，趙瑛已經(jīng)眨去眼中水光，又恢復(fù)往常利落干練，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媽聯(lián)絡(luò)，對了，我給妳找了個很有經(jīng)驗的阿姨，會每天過去幫妳煮飯，已經(jīng)和梁衍交代過了?！闭f著，趙瑛看了眼手表?！皶r間差不多了，渺渺……”

“我會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寶寶的。”徐徐說，不想讓趙瑛擔(dān)心?！皨寠吘头乓话俣畟€心，等著當(dāng)奶奶吧?！?/br>
見徐徐拍胸脯保證，饒是趙瑛也不由得好笑地?fù)u搖頭。

“妳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關(guān)系，在面對徐渺渺父母的時候，徐徐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變得更柔軟了。

徐渺渺是個幸運(yùn)的小孩，擁有一對愛她的父母。

自己既然替她在這個世界生活……

“媽?！?/br>
“嗯？”已經(jīng)在收拾自己東西的趙瑛抬頭，正好撞上徐徐過于正經(jīng)的目光?！霸趺戳?？”

“我以后也會好好孝順妳和爸爸的?！币驗楹苌僬f這種話，徐徐顯得有些羞赧。“所以妳不要擔(dān)心我，只要開心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

想來，這也是徐渺渺想和父母說的。

可惜，過去一直以為理所當(dāng)然而從未坦白的話，卻在命運(yùn)的玩笑下，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jī)會。

徐徐替徐渺渺開了口，真心實意的。

趙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最后，舒了一口氣。

“人家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果然不錯?！闭卵坨R，趙瑛用小指抹了抹眼尾，她的聲音在打顫，若不仔細(xì)聽，很難發(fā)現(xiàn)?！皧呌羞@個心，我和徐榮海都是高興的?！?/br>
“爸爸mama會自己顧好自己，只要妳平安喜樂的活著，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大的孝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