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她又做了那個夢，穿黑襯衫的男人坐在她對面，午后的陽光很好，他的面目虛幻模糊，茶幾上的熱茶冉冉冒著水汽，清雅的茶香四溢，他不緊不慢地倒下兩杯茶，抬手示意她喝茶。

    而她也就乖乖拿起那小小的茶盞，慢慢喝下。

    醒來，是清晨五點鐘，冰冷的北方冬天，深深的黑暗，化不開的黑暗。

    一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她醒來的這樣早。

    她拿了手機打開，點擊那粉色的app，點到留言界面，遲疑了一會，打出一行字。

    爸爸，我想你了，我們今天可以見面嗎？

    她把手機放在胸口上，等待著他的回復(fù)。

    過了一會她又點開手機，在黑暗中，沒有人看得到她，聽得到她，這所房子是她一個人住的公寓，但她還是臉紅了，嗓子微澀，她開口，錄了一段語音。

    爸爸，我想你了，我們今天見面好嗎？

    少女的聲音清甜干凈，微微帶著撒嬌的口吻，回蕩在房間里。

    男人的回復(fù)在她刷牙時抵達。

    好。

    顧斐突然就雀躍起來，高興起來，換上校服，在書包里揣上唇彩和睫毛膏，想了想，又從衣柜里拿出隱形眼鏡也裝進去，然后背著滿滿的書包出門。

    十六歲這一年，顧斐迷上了指甲油，浩如煙海的顏色，繁多冗雜的式樣，指尖一點蔻丹微妙，是她不與外人道，欲說還休的小心思。她最喜歡的，可以涂著去上課的，是一瓶粉裸色的，不顯眼，不招搖，仿佛指甲上自帶的滟滟光華，透出新鮮的女孩子氣。眼下她就涂著這瓶指甲油，慢慢地向?qū)W校走去，學(xué)校和她租的公寓，只隔著一條馬路。

    她所在的尚德中學(xué)是本地一流的高中，課業(yè)重，規(guī)矩嚴，學(xué)生和老師都冷漠而勢力，顧斐在班上，是寡言的女孩子，盡心盡力扮演著透明人的角色，沒有人注意她，沒有人關(guān)注她。

    如果細看的話，她的長相其實是十分清秀的，最值得稱道的是她的皮膚，細膩潔白，完全稱得上膚如凝脂，然后，又有誰會細看她呢？她永遠是沉默的，單調(diào)的，戴著框架眼鏡的，不引人注目的。

    在家里她也是沉默的，顧斐她爸顧海朋近些年的生意在新娶的老婆李念真娘家的幫襯下越做越大，一年到頭在家里吃飯的次數(shù)不超過十次，到了高中，顧斐為了念書方便，自己搬出去，住在學(xué)校周圍的小公寓里，他那么忙，來去匆匆的，也就很少想起來她了。

    對于顧海朋來說，顧斐這個早逝的前妻留下的女兒真是再省心不過了。

    尚德中學(xué)的常例是每月月考，即使第二天是元旦假期也不例外，顧斐答了一天題，走出考場時有點頭暈，有點疲憊，她伸手打了一輛車，告訴司機地址。隨后在車上戴隱形，涂唇彩，涂睫毛。

    總歸還是想讓自己好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