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搬進那日來時發(fā)現(xiàn)的蹊蹺，十六很是警醒了一段時日。

可接下來這段時間，卻不僅風(fēng)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是歌舞升平。

那位忠義侯的獨子薛翼，倒算是踐行了在薛老夫人面前許的諾。

不知當(dāng)真是近日京城里盛會頗多，還是這位公子哥交友廣泛，沒幾日的功夫，便遞了不少的帖子過來邀李玄慈，不是詩會便是踏青。

且這里面似乎頗有些花頭，便拿這踏青來說，明明春日都消逝得差不多，天熱得叫人骨頭發(fā)懶，也依然尋了探春宴的名頭，想要熱鬧一番。

李玄慈捏著那字跡文雅的帖子，輕捻了一下，用的是催金墨、十色牋，倒是講究，看來接這帖子的人，非富極貴。

廢了這么多心思，李玄慈瞧著卻不為所動，只將那帖子接了過來，隨意地丟于桌幾之上。

“自以為是的蠢貨?！?/br>
十六并不太懂這些箋子上的玄虛，只覺得上面的描金花樣十分精巧，打開來一看，一股極淡的香味透了過來，真是講究得很。

薛翼做事想得倒細(xì)，因著李玄慈身份貴重，甚至還替他尋了薛家老夫人表親的名頭，來遮掩身份。

“這樣瞧著，是鐵了心要請你入甕了?！?/br>
不知為何，十六瞧著有些幸災(zāi)樂禍，捏著那帖子，輕輕斜飛了個眼神過去。

他眼色本極為冷淡，這些把戲在他看來不過跳梁小丑。

唯獨十六方才斜飛的那點眼波，倒讓人心尖不由生出些別樣滋味，跟手里關(guān)了只蝴蝶一樣，脆弱的翅膀點過掌心，叫人憐惜，亦叫人憑空生出一股奇怪的施虐欲。

既想痛快挫磨，又想仔細(xì)珍惜。

他瞧了眼十六，又重將那帖子捏了回來，垂眸一瞬，隨即對金展吩咐道：“去回薛翼，便說我應(yīng)了?！?/br>
微博：化作滿河星

說是探春宴，這起子富貴閑人哪里愿意真會去山野間做泥腿子，到底是找了處有山有水的閑散地方，仆役們搭了干凈的帳幕，捏著燙過的茶壺瓷杯，品著細(xì)得沒有一絲粗糲的點心。

薛翼帶著李玄慈進來，他瞧了一眼，便知這里面藏了些什么蹊蹺了。

帳幕搭得極寬，里面隔了道絲軟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前聚的是峨冠博帶、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見他們進來，紛紛起身招呼。

而屏風(fēng)后則靜了下來，沒有什么聲響，只是屏風(fēng)上面似露未露地映了輕淺的身影，聽見有人進來，那些影子卻悄悄偏了頭，甚至有些大膽的，還能從屏風(fēng)下，窺見顏色鮮妍的一抹裙角。

這才是要在春日之時，尋這探春宴作名頭的真正原因。

男子相聚容易，可貴家女子要尋個由頭出來，卻要難得多，而這探春宴，正是歷來千金之女們相約游宴的習(xí)俗之一。

所以才以踏青為名，兼有探春宴，男子聚于一邊，是為踏青，女子聚于一邊，是為探春，雖實際上攏在一塊，可隔了屏風(fēng)，分了名頭，到也算說得過去。

十六今日作了書童打扮，趁這機會仔細(xì)打量著，卻見帳幕另一邊動了下，原來是薛蠻蠻從女賓那處進來了，悄無聲息地坐了進去。

難怪方才一直有馬車跟在他們后面，里面坐的大概便是這位薛家小姐。

十六又將眼神轉(zhuǎn)了回來，他們進來時，正商量著斗花之事。

原先探春宴的斗花，是讓閨秀佩上名貴的鮮花，來繪一副人比花嬌、春意正濃之景，如今既成了青年男女隱隱相會之所，自然也琢磨出了新的花樣。

有人提議學(xué)著古人曲水流觴、斗詩為樂，最優(yōu)者則可得花中最鮮妍者，劣者次之。

可有人又有了異議，向來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作詩，怕是要有人不服氣，到時爭來爭去反而難看，不如便乘著春光在郊外射箭，既有趣，又無異議。

這提議很快便得了眾人贊許，那些個機靈的仆役們很快便從馬車中拿來了弓箭和靶。

大概是瞧著那靶子有些粗笨，不夠風(fēng)雅，又有人提了新的主意，將靶撤去，改換用垂柳枝條系著鮮花。

此時河上正起了風(fēng)，瞧樣子，怕是一段時間都不會停，這樣一來，風(fēng)吹時，無數(shù)鮮花便隨著柳條擺動，豈不如滿樹花開一般，妙哉妙哉。

每人則持叁只箭，射下的花越多，則為勝。

那細(xì)細(xì)的柳條疏密有間，難以區(qū)分遠(yuǎn)近，加之風(fēng)吹柳枝，互相纏繞拂動，就更難瞄準(zhǔn)了。

這新奇又苛刻的游戲，反倒激起了好勝心，眾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誰還不是有幾分心氣的少年人，個個自詡英才，誰又不想要在京中閨秀前嶄露頭角呢。

獨李玄慈興趣缺缺，方才小廝仆役們搬弄那許多的鮮花之時，他便側(cè)了頭，就差掩鼻來避開這nongnong馥郁香氣。

可他這一側(cè)頭，卻瞧見了十六正悄悄點著腳，張望著那些花，眼里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舍。

李玄慈暗挑了一邊眉，這是想要？

倒是她除了吃食，第一次對這些外物展現(xiàn)出興趣。

他收回目光，暗忖了下，隨即也一起望向那些花兒。

一旁的十六，看著那一樹的花兒，心中頗有些感慨。

這些吃飽了沒事做的富貴閑人果然屁事甚多！

好好的花，偏被掐了，先是被拿來充作這些酸詩的獎賞，也不問問這些花兒是否愿意作這冤大頭。

后來又被吊在柳枝上當(dāng)彩頭，一個個只覺風(fēng)流文雅至極，卻也不想想這難道不是豬鼻子插蔥裝蒜！

她正在心中腹誹，卻見李玄慈突然起身，也站去了那些拿取弓箭的人當(dāng)中，隨手挑了把，在手上掂了掂。

他，他這是作甚？

難道，李玄慈這般冷傲外表下，原來也藏著顆愛花嬌的憐花之心？

十六打了個寒顫，收了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同跟了上去。

一八三、豬鼻子和爛草帽

咻！

如白日流星，一支箭凌空刺過，銳箭的金屬尖折著日色，劃出耀眼的流線，噌得釘入柳樹干上。

箭上還帶了一只花，火紅的重瓣被震得盛開，如同晚霞飛升時被沖散的火燒云，箭尖直刺嫩黃的芯蕊，濺出些極細(xì)的花粉，還在搖顫著。

“好箭術(shù)！”企鵝群六35^48o⑨4o

周圍響起了一陣叫好聲，薛翼面露了點笑，躬身作揖以謝喝彩。

十六瞇著眼看了下那被射中的花，又瞧了眼如今正得意的“采花郎”，心中想道，柳條細(xì)弱搖晃，花朵嬌軟難定，不如靶心實在，還要隔著這些距離，能射中，這人倒確實有些本事。

可惜接下來兩箭便都落了空，只虛虛從柳枝錯落間掉入水中。

不過即便如此，薛翼的成績也算得上是優(yōu)秀，之后不少些個上場的少爺們更是掛了零蛋，偶有幾個能射中的，最多也不過一朵罷了。

十六看在眼里，樂在心里，這群少爺不事生產(chǎn)便算了，平日里習(xí)武健體，怕也多是和護院侍從切磋，一個死靶子立在那里，日日練，便是豬也練熟了，卻也不想想，若真打起仗來，哪里來那么些死物呆呆任他們廢箭。

瞧著這些少爺互相打圓場的模樣，十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自己以前為了怕養(yǎng)的雞太過懶散，便吊了碎蘋果塊，引得群雞亂舞，禽毛亂飛，還咯咯噠叫個不停的童年回憶。

好在這游戲確實有幾分趣味，不僅考驗箭術(shù)，還得看此時是否起風(fēng)，風(fēng)從何處吹來，多了幾分天定的運氣，倒讓結(jié)果愈發(fā)難預(yù)料了，因此雖射中寥寥，場面卻依然熱鬧得很。

待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一個眾人都不認(rèn)識的生臉少年上來了。

拿的是最普通的烏漆弓，端的是最尋常的白羽箭，衣著也無甚特別，只是那容貌生得實在好，堪稱面如冠玉、宸寧之貌。

尤其那雙眼睛，眸若寒星，沉沉如潭，叫人望之便不能對目。

可待知道了是薛翼的表家后，周遭原本有些忌憚或是熱切的隱秘眼神便釋然許多。

薛家表親，自然不會是那位已逝公主的親人，那無論是老夫人的本家，或者干脆便是那位姨娘的娘家人，在他們這些金堆玉砌的世家面前，便也算不了什么了。

那少年面色卻冷淡得很，如冬日里的凝冰一般，這些或狂妄或不屑或偷偷打量的眼神虛虛落到了他腳邊，被一雙黑緞云頭靴碾了過去，踩進泥里。

他打量了下那株被扮得艷色招搖的柳樹，眉眼間露了幾分不屑出來，可他眼風(fēng)掃過身后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廝，卻又挑了下眉，到底還是將弓拿了起來。

他搭了弓，卻又再放下了，正當(dāng)眾人納悶時，只見那少年轉(zhuǎn)身向后，大步跨了十步有余，方才停下。

本來在他身后的小廝，這下被甩得留在前面，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

比那小廝更驚訝的，是圍在旁邊的諸位，方才明明看著他們?nèi)绱似D難，如今竟然試都不試，便背身而去，這何止是狂妄，簡直是挑釁。

卻見那少年看都不看一柳樹，在這些庸庸碌碌的非議還未落下之時，便起勢搭弓，極快地向天際接連射出兩箭。

全場靜了一瞬，隨即壓不住的細(xì)碎聲浪響了起來。一人總共叁箭，白白浪費兩箭，這人究竟想如何？

只有那無辜站在一旁的小廝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各位權(quán)貴少爺們，十六不該說你們愛豬鼻子插蔥裝相。

真正愛裝相的來了。

只見射完這兩箭后，少年便沒了動靜，弓也垂了下來，只一雙寒眸落在前面的柳樹上。

見他射完兩箭便沒了動靜，身旁的人漸漸多了些議論，后來聲音更是愈發(fā)壓不住了，有些個狂浪的，甚至忍不住出聲挑釁。

可這話似乎全入了泥海一般，沒在這少年面前掀起半點塵埃。

十六也禁不住側(cè)了頭，打量著這人究竟又在葫蘆里賣什么藥。

她剛探出身，便覺額上的碎發(fā)輕輕飄了起來，拂到了光潔的額頭上，撓得她有些癢癢。

十六剛想伸手抓下，卻瞧見不遠(yuǎn)處的李玄慈目中露了點懶洋洋的笑，朝她睨了一眼。

接著，只見他噙著那抹狂妄的笑，捷如流星，以捕捉不到的速度飛快射出一箭。

那支箭帶著雷霆之勢，奔馳于風(fēng)動柳飛間，鏗然一聲金鳴，深深刺進柳樹枝干中，白羽箭尾還在因著這極烈的動勢而微微發(fā)顫。

而箭上，一連刺了叁朵鮮花，如叁月枝頭春意發(fā)，綻放在這支白羽箭尖上。

無人能應(yīng)。

“好！”十六喝了一聲，噼里啪啦將自己巴掌都拍紅了，兩只小肥手十分實誠地朝彼此砸著，甚至忍不住又喝了一聲好。

周圍也漸漸有人一同喝了起來，雖說狂妄至極，可這贏得也實在漂亮，這群雖在金玉里泡大、卻到底還沒沾染多少世事油滑的少年少女們，在這樣精彩的碾壓下，到底暫時放下了出身功名，服氣地鼓了一回掌。

十六是里面鼓得最響的。

她瞧著那眉梢眼角俱是壓不住的狂妄冷傲的李玄慈，心中暗暗想著。

雖說這人能算豬鼻子插蔥的祖師爺，可卻也實在是

草帽子爛邊。

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