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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淬毒的秘密與母親(二更,2700)

    

二一四、淬毒的秘密與母親(二更,2700)



    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體的怪物!

    她的聲音里似乎含著血,帶著積年成冰的怨毒,和終于傾瀉而出再無遮攔的痛快。

    周圍靜下來,片刻后,被吊著的人中,幾位小公子和姑娘便有些哆嗦地叫了出來,怪.怪物!這個怪物!

    聽到這聲音,還在吊橋上的幾位大人們就變了臉色,到底是老練的,急忙使了個眼色過去示意噓聲,這人雖受了傷,可也是走到末路的窮寇,他們卻還未得自由,激怒她不見得明智。

    可還不等他父親示意,守清眼神刺了過去,淬了毒一樣,幾乎要將她生生剮下一層皮來。

    那種陰暗的、透著腥涼的眼神,和蛇信子一樣叫人頭皮發(fā)麻,這些貴子貴女們從小長在閨中,哪里見識過這么可怖的人,即便恨得牙癢癢,在這樣的目光之下,連方才那個叫喊的公子也沒了聲音。

    可見著他們退縮,守清反倒笑起來,視線掃過這些被捆綁得動彈不得的金尊玉貴,擰起一邊唇角,辛辣地諷刺起來。

    是啊,我是怪物,可你們又是什么呢?

    是被怪物睡了千遍百遍的下賤貨,是被養(yǎng)在溫室里、家中劇變都被瞞著的蠢笨的豬,是自以為身居高位翻云覆雨、卻被我這個怪物踩在腳底的廢物們。

    她將這些人挨個刺了一遍,眼底里滿是痛快。

    可十六看不下去了。

    照你這么說,被人陷害是惡,天真無知是惡,勤懇效力是惡,連家族和睦都是惡,唯獨(dú)你害人是對,作惡是對,什么都是對?只有你的苦叫做苦?

    守清的眼神猛地朝十六刺了過來,帶著明晃晃而坦白的劣怨。

    她們受過什么苦!她們的苦也叫苦!一個個金尊玉貴、聞香焚蘭,連個雨點(diǎn)子都未曾受過,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愁到底是嫁個將軍,還是嫁個狀元更好。

    我呢,我卻生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數(shù)九寒天被生身父母裹了塊藍(lán)布就丟在這廟外,想活活凍死我。

    我活著的每一日,都是個怪物,披著尋常女子的皮囊,卻生了這樣恥辱的身體,方才那女子說,她這些時日沒閉眼過,可那之前呢,她連夢都是甜的吧。而我生在這世上的每一日,都未曾有過一刻安眠!

    十六截?cái)嗔怂脑?,你生來有異,又被遺棄,確實(shí)是遭了大罪,可你也被師父撿了,好好養(yǎng)育,傳授道業(yè),交托道觀,比起那些荒年里被當(dāng)豬狗一樣賣掉的兒女,總可以靠自己立足于天地,謀一份安穩(wěn),可你呢,你可曾想過這樣多辜負(fù)養(yǎng)大你的師父?

    這話從十六口中說,倒有些物類其傷,她是真正想到了自己的師父。

    這世上善多,惡更多,可既然有人自小便給了她一份寶貴的善意,十六便想好好握住,從未想讓自己墮入歧途過。

    但接下來的話,卻叫人吃驚。

    師父?守清笑了下,眸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復(fù)雜而動搖的神情,不算柔軟,卻叫人看了便心頭一酸。

    我雖生得下賤,可難道自小便連心都下賤嗎?她抬起頭來,面容上是一種蒼白的執(zhí)拗,她養(yǎng)大了我,我一直愛著她,即便她對我總是淡淡,教習(xí)醫(yī)術(shù)時也總有保留,可我還是覺得她是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愛她,像對母親一樣。

    沒人能忍受我這副模樣,連親身父母都不能,可師父她卻撿了我,養(yǎng)大了我,她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卻依然親近我的人。

    所以她死后,我發(fā)了奮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努力治病交際,將道觀經(jīng)營得很好,還撿了許多一樣被遺棄的女嬰。

    這座廟,就是附近的女娃娃廟,那些多余的女嬰,如果家人不忍心,或是僥幸命大沒被淹死和捂死,就會丟到這里來自生自滅,我被丟到這里,也來這里撿人。

    可有一次,我來這里時,正巧碰見一個年輕媳婦和她的婆婆來丟女嬰,可那老婦一見我,便如遭雷劈一樣,而她和我長得..十分相像。

    那老婦當(dāng)即連孩子都顧不上,便拉著媳婦走了,我追了上去,百般盤問,才知道

    說到這里,守清喉頭甚至起了些哽咽,這樣喪心病狂之人,卻流露出有如常人的脆弱,叫人看了十分復(fù)雜,心頭惶惶。

    他們不過尋常農(nóng)戶,一心想生個男孩延續(xù)香火,卻接連生了幾個丫頭,懷我時已快盼紅了眼,人人都說這胎看著像男孩,但生下來卻是個不男不女的,家里養(yǎng)不起,也丟不起人,所以才丟了。

    若只是這樣,我也早已料到,并無什么好吃驚的。

    可我不是生來這樣,我本來可以不是生來這樣的!她突然嘶吼起來,激烈到不顧肩上還釘著的劍,生生撕扯著傷口,也要怒吼出來。

    是她,她去求了那據(jù)說極靈驗(yàn)的轉(zhuǎn)胎丸,當(dāng)做寶貝一樣,日日服、夜夜服,生生把我催成了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我本來可以當(dāng)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哪怕要在家里受盡白眼,哪怕要吃糠咽菜,哪怕要日日被打罵,可我還是個人,是個人!不是怪物!

    他們把我生成這副模樣,就扔了,不要了,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守清臉上是扭曲的怨恨,將她本來清秀的面目融得十分可怕,十六看了,張了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守清眼尖地看見了十六微張的唇,諷刺道: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到底有個師父?

    是啊,我有個好師父,一個給我生母吃轉(zhuǎn)胎丸的好師父!

    不然你以為,普通農(nóng)戶,哪里有本事弄來這么多昂貴的轉(zhuǎn)胎丸天天吃?是我那師父,她想得這些權(quán)貴的青眼,才研制出了這藥,若是能幫貴婦人一舉得男,自然會要錢有錢、要名有名。

    她不敢將這些藥輕易給那些大戶人家的婦人用,就先找了我生母做試驗(yàn),結(jié)果催下我這么個怪物,她自然不敢再繼續(xù),也就沒法再做平步青云的美夢了,反而不得不收養(yǎng)了我,又花錢封了我父母的口,好保全她的名聲。

    師父,我的好師父,我十幾年來一直視為生母,是我這世上唯一真正敬愛的人,結(jié)果,卻是害我變成怪物的元兇,你說,好笑不好笑?

    守清諷刺地望向潭中吊著的女子們,眼神是報(bào)復(fù)后的痛快。

    這個秘密被心驚膽顫地守了這么多年,早就被慪出了最陰毒的怨恨,像永不融化的冰山一樣,死死壓在心頭,未有一刻喘息。

    所以,你才要報(bào)復(fù)?十六有些艱難地問道。

    當(dāng)然,我下毒殺了那兩個人全家,包括他們后來生出來的兒子,娶來的兒媳,把師父的尸骨挖了出來,挫骨揚(yáng)灰,再把牌位丟到了糞池里。

    不過這樣哪夠呢?守清眼里浮起一點(diǎn)帶著惡意的愉悅,望向那些姑娘們,繼續(xù)說著。

    這群大家閨秀,明明與我一樣,生成個女子,可憑什么我要被害得不男不女,我那些女弟子們要自小被丟棄,她們卻被如珠如寶地疼愛著,在父母懷里撒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擔(dān)心,這是憑什么,這公平嗎?

    守清仿佛自問自答一樣搖搖頭,道:不公平,上天不公平,所以我讓這世道變得公平些。

    我要看看,她們被玷污了、懷了孽種,跟我一樣變成了高門里的怪物,她們的父母,還會不會如此疼愛她們?

    我還要這些女子看看,待父母要在她們和兄弟之間做個抉擇的時候,那些千般的嬌溺、萬般的寵愛,會不會像泡沫一樣噗的一下全碎了?

    她甚至笑了出來。

    無關(guān)緊要時,自然是花團(tuán)錦簇,可遇了關(guān)卡,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