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蕩漾的孔雀

    二人出大理寺時，何沖正百無聊賴地靠在樹干上嚼葉片，瞧見人出來，剛挺直了背，又想起如今旁邊尚且有一個鞍前馬后地，便又悠哉悠哉地靠了回去，等著聽現(xiàn)成的。

    不懂躲懶為何物的金展迎了上去，可何沖的小算盤落了空，金展是不偷懶，可是他也不愛打聽。

    瞧著三人就打算這樣作悶葫蘆打道回府，何沖連忙誒誒地追了上去，毫不猶豫地在李玄慈和十六間，選了自家?guī)熋米瞿芮碎_的縫隙。

    十六自然比李玄慈要善心得多，見師兄要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大概。

    師兄，你知道人死之前和死之后割開的傷口，會有什么區(qū)別吧？

    知道啊。這些人體的基本知識，道門里多少是要學(xué)的，生死之事尤涉陰私，更是他們秘而不宣的必修之術(shù)。

    何沖答道：人生前和死后，體內(nèi)氣血運轉(zhuǎn)截然不同，由烈轉(zhuǎn)虛，因此生前割開的傷口，血艷而rou翻，常伴有噴濺極高的血液，而死后再割開的傷口，皮rou則如死物，微微泛白，出血亦很少。

    可如果同一具尸體，傷口皆為生前傷，卻程度有所不同呢？十六摸著下巴，既問他，也是自問。

    這是什么意思？何沖愣了一下，卻沒有聽懂。

    這些尸體上的傷口，都像是被什么猛獸咬噬斷裂的，傷口層次不齊，留著尖牙齒痕，看上去倒真像是天狗顯靈，奪人性命。十六說道，眉頭輕輕皺起，一副思索模樣。

    可是？何沖問道，他知道若無可是，十六不會這般模樣。

    可是，如若真是天狗顯靈，尸體上就不會顯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兩種傷口。十六屈起兩指，在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妄圖想敲木魚一樣敲開自己的木頭腦袋。

    到底是怎么個不同法？何沖連忙問道。

    尸體身上的傷口均有外翻，創(chuàng)口內(nèi)有凝血埋于皮下，均是生前傷。

    十六還要再敲，這次卻被李玄慈一個指頭便截住了手腕，隨即直接給了她個腦瓜嘣兒。

    她憤憤瞪了眼李玄慈，只許州官放火。卻又只能敢怒不敢言地揉著額頭，轉(zhuǎn)而面向何沖，只和自家?guī)熜终f話。

    可是，脖頸、胸膛上的傷口外翻得格外厲害，翻開一看里面全是凝的血塊凝。

    但被咬斷的四肢雖有外翻，卻并不很明顯，皮rou里也沒有多少血塊凝結(jié)，只在最靠近骨頭的地方才能瞧見一些。

    何沖聽罷，也有些困惑，這倒是奇怪了，按理說，生前傷的程度應(yīng)該都是差不多的啊。

    突然，何沖拳錘手心，興奮說道：會不會是因為破開胸膛時人還活著，可輪到四肢時人已奄奄一息，血也快流光了，所以才會有如此差別？

    我原來也這樣想，可是我仔細(xì)查看了血跡，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如果是先取頭顱心臟，那血跡濺的應(yīng)該是彼時還完好的四肢，之后四肢才又被截斷，如果是這樣，那么將四肢傷口合攏后，血跡應(yīng)該是連貫的。

    可我將斷裂的四肢合攏，血跡卻對不上，說明是四肢先斷，才取的頭顱心肝。

    十六說道，又陷入沉思。

    在一旁的金展聽都聽得有些頭疼，他跟著王爺以來，哪里弄過這般復(fù)雜又委婉的法子，他們都是很老實的人，只會老老實實讓人一刀斃命，從不搞這些花架子。

    老實的金展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到底是為了什么，要弄如此復(fù)雜的障眼法？

    只見十六眸子一怔，如被拈花之手點過清明臺，定定看向金展，聲音帶著點思索的遲緩，問道：障眼法，為什么說是障眼法？

    金展一下覺得，聰明人大概都是這樣，自己主子腦子彎彎繞繞太多，十六這本來率直樸真的腦子，跟主子近墨啊呸，近朱者赤，也變得彎彎繞繞了。

    他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你瞧咱們殺人多么干脆利落，若要取什么心肝脾肺腎，取就是了，何必還得分個次序，既然殺人都?xì)⒌眠@么復(fù)雜，那自然是為了掩蓋什么而使的障眼法。

    十六由衷一笑，感嘆道：什么叫做大智若愚，金展大哥，如今我算領(lǐng)教到了。

    是我想茬了，這自然是和之前死的人是同一個原因，若是先取頭顱心臟，便是再快的速度，等到分裂四肢時，人也早已經(jīng)死絕了，便會在傷口上留下破綻。所以才如此費事。

    何沖在一旁，有些不情愿地對金展高看了一眼，補充道：如今知道了緣由，那便可以確定這傷口必是人為，也不是什么傳說中的天狗，畢竟天狗吃人，才不會管哪里先下口呢。

    沒錯，將這傷口做得如此逼真，活似是被啃咬撕裂的，就是要栽給天狗吧，連生前生后傷都做得如此細(xì)致，其中心思和所動用人力物力，絕非等閑之輩能成。十六贊同道。

    不止。

    李玄慈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可曾想過，既是先撕的四肢，為何傷口皮rou翻裂的卻更不明顯？他雙眼直視十六，奪取過她全部的注意力。

    這十六一時語塞。

    生前生后傷，本質(zhì)在于血涌不同，生前血脈充沛飽滿，外傷切割之下自然會血氣外涌，皮開rou綻。可若是人還活著的時候，四肢便血流不通，如同死肢，此時再行切割，皮rou雖仍有反應(yīng)，卻不那么強烈了。

    或是捆縛，或是點xue，總歸是有辦法的。

    十六有些說不出話來，李玄慈并非如她和師兄一樣修習(xí)過人體之術(shù)，卻僅憑他們?nèi)詢烧Z，便能融會貫通到這個地步。

    她要是有這個腦子，定考必然給全門爭面兒。

    或許是她的眼神露了痕跡，透了些許的羨慕出來，炫耀完畢的李玄慈瞧著十六如今再也不分給旁人半點的眼神，眼神暗暗蕩漾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