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十二)
替(十二)
林木眉心緊蹙在一起,他面前的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是他卻總能在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枯竭后的蒼涼感,明明是笑著,可眼底卻滿是冷冷的,蒙了一層冰霜一樣,小心翼翼的向外透露著什么訊息一樣。 是什么,讓他如此熟悉? 林木沒有輕信他的話,他打著轉(zhuǎn)向,把車停到路邊,他熄火轉(zhuǎn)頭。請假條還握在手中,安煜面色無一絲改變,乖巧的遞給他。 林木接過,上面確實有老師的簽名,但是卻沒有家長簽名。 安煜,可以告訴我,為什么請假條還在你手上嗎?還有,你知道李念婧的消息,為什么剛才陸隊在問時,你要隱瞞? 安煜畢竟年幼,情緒很快就露出來,他手交疊握在一起,低著頭。安煜垂下眼眸,那濃密卷翹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輕輕的扇動。紅潤的唇,咬了咬,小聲的道歉:大哥哥,對不起,我騙了你。 林木一下子心就軟了,聲音也柔和了下來,對他溫柔說道:你隱瞞請假的事,沒關(guān)系,但是李念婧的事,人命關(guān)天,你知道的消息,對我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 安煜狠狠抿唇,他握緊了瓶子,瓶子被捏得吱吱的響,林木收回了眼神,把手中的紙折疊好,遞給他:我送你去學(xué)校。 安煜聽到,反手拉住他的手,有一絲慌亂:別,我不能去學(xué)校。 林木沉下臉:安煜。 我不是安煜,我叫安燃。安煜是我哥哥,我們是雙胞胎兄弟。 林木一瞬間驚住,安燃松開了手,依舊低著頭,只是現(xiàn)在頭很低了些,看不清表情,他說:我身體不好,爸爸幫我辦了休學(xué)了,我不能去學(xué)校,我現(xiàn)在是偷偷跑出來的。 那李念婧? 她之前,確實是找不到了。我確實見過她,也知道她可能去了哪里。沒休學(xué)之前,她和哥哥很要好,我們時常一起回家 林木靜靜傾聽,習(xí)慣性的掏出筆記本記錄,安燃看到,他說完這句話時,林木停了下筆,抬眸與他對視。 大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又在說謊?也是,她家和我們家不是同一方向。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林木按下筆頭,他合上筆記本說:安燃,我希望你知道,我們是值得被你信賴的。如果有你不想說的,可以不說,但是你說的,一定要是事實。 安燃又握緊了瓶子,眼神閃躲,被他說中了心事一般,很緊張。他貝齒咬住下唇,五官都皺到一起。林木知道目的達(dá)到,他收起了些嚴(yán)肅,也不再緊緊盯住他。 安燃輕聲嘆了口氣,開口道:她沒有失蹤,是有人收養(yǎng)了她。我認(rèn)識他們,因為他們住在附近的小區(qū),而且,他們和我爸爸好像有生意往來,所以,會在一起吃飯。但是,李念婧,她,她好像不是很想被收養(yǎng),她也不想讀書,想出去找工作,但是沒有辦法,我們的年紀(jì)還不到。 但是陸隊說,那天見到你時,你手里拿著她的照片,當(dāng)時也是你說的失蹤。 因為當(dāng)時我確實找不到她,而且,想要收養(yǎng)她的人出國去了,我,我問過爸爸,李念婧沒有一起。我擔(dān)心,擔(dān)心她真的出去哪里工作,就再也不回來了。所以,我,我和哥哥一直在找她,前幾天我見到她,說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被收養(yǎng),很快就要去國外 那她現(xiàn)在在哪? 和他們?nèi)ダ霞肄k收養(yǎng)手續(xù)。 好了,我知道了。林木又飛快在小本子上寫下一串?dāng)?shù)字,撕下來遞給安燃,說:這是我的號碼,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隨時打給我。 安燃,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其實林木很清楚,安燃并沒有說全部的事實,前后細(xì)細(xì)去想,有很多漏洞,或許是他真的不知道,或許是他在說謊。但是無論哪一個,安燃是真的不信任他們。 安燃緊緊捏著紙條,上面的字跡很漂亮,干凈利落,蒼勁有力,指甲蓋都泛白。他很快就收起來,小心的放在書包夾層里。 謝謝大哥哥。他突然仰起頭,眉眼稍彎,干凈的眸子里,泛著光芒。 林木把他送回家中,小區(qū)不讓陌生車輛進(jìn)入,安燃也不讓送,自己堅持走進(jìn)去。 林木看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岑歆,隱約中,那些刻在心頭上的回憶,變得模糊起來。直到又看到一個身影跑來,輕輕的敲車窗,林木搖下車窗,大哥哥,作為交換,這是我的號碼。 林木笑了笑,他打開看,寫了兩個號碼,一個安燃,一個安煜。筆跡和他人一樣,清雋秀氣。 好,我收下了。他很小心放在筆記本封面里的夾層里。 其實我跟我哥哥很好認(rèn),等你見到就知道了,以后別認(rèn)錯了。大哥哥,你跟我哥哥很像,而且,是哥哥想當(dāng)警察,他說想保護(hù)我,保護(hù)更多的人。但是,我更希望自己好起來,然后,換我保護(hù)他。 他揚起嘴角,本來長得就漂亮,發(fā)自內(nèi)心笑時,眉眼中帶著孩子般的純真,如同冬日暖陽,林木記了一輩子。 好,安燃,你會好起來的。 他招招手,轉(zhuǎn)身離開,小小的身影一直到了路的盡頭,林木才看到,有人出來迎了,是個中年男子,他低頭安燃說著什么,兩人一同離開。 林木想到可能是他父親,也低頭笑了笑離開。 回去的路上,心中卻時?;叵胫踩颊f的話:以后別認(rèn)錯了。 別認(rèn)錯了?他喃喃自語,腦海里猛然閃過一絲念頭。 安煜,安燃。岑歆,岑棲。 四個名字不知為何聯(lián)系到了一起,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個疑問,記憶中那個女孩的模樣,一直驅(qū)散不開。 見了陸衎,林木有些心不在焉,機(jī)械性的匯報著他查到的事情,張松晨和陸衎得到信息,也沒注意他的反應(yīng),轉(zhuǎn)而接著去核實李念婧的養(yǎng)父母。 陸隊,張副,如果沒事,我想回警局一趟。 陸衎也準(zhǔn)備讓他回去,順口答應(yīng)說:正好讓你去戶籍科提些資料,你查到后拿給高海濤,我會交代他。明天沒事吧? 明天沒事,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說,張松晨接了他的話,拍拍陸衎說:我說老陸,平時怎么不見你盯小高那么緊,明天周末,你就饒他一天,還有三木雖然能干,也不能晾著小高啊。 林木聽到那個熟悉的稱謂,心中越發(fā)急切,向張松晨投以感激的目光。陸衎看看兩人說:行,不過,你順便去查下安煜家的情況,我懷疑他,你先按照我說的去查,重點在他繼父。 好。 三人回去局里,陸衎先去戶籍科,林木直奔法醫(yī)室。 岑歆最近不忙,正在翻看以前的卷宗。林木是小跑來的,進(jìn)來全部人都在,看到來人是林木,全部一致看向岑歆。 也不知道是誰,把林木表白的事情,傳得整個局都知道了。岑歆微微尷尬,林木喘了口氣,向岑歆走去,岑歆,不好意思,我想問你點事,是公事,挺急的。 岑歆合上卷宗,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祁亦言這時候進(jìn)來,整好看到這一幕,岑歆怕他還記著之前陸衎捉弄他的事,趕忙解釋說:那個,他找我是公事。 祁亦言清冷的眸子掃過林木一眼,淡淡的笑了說:恩,這邊沒什么事。 反而有些欲蓋彌彰,但是林木的眼神看起來挺急,岑歆只好跟著他出去。 兩人在走廊的盡頭,林木直接開口說:岑歆,你之前說我認(rèn)錯人了,其實你是記得我的,對不對? 你在說什么?沒頭沒腦的,岑歆捋了捋發(fā)絲,與他保持距離,還觀察著四周的人,生怕又蹦出個高海濤。 我,我初中時遇見的人,不是你對不對? 岑歆怔住,臉上客套的笑容凝固住,呆愣著與他對視。 林木急切的又問:她是你meimei,是岑棲,對嗎? 他的呼吸聲很重,那個名字,說出來的時候,都有些顫抖。 岑歆看到他棕色眸子里的自己,也仿佛看到了岑棲,她和她說著林木的一切,雖然只是寥寥數(shù)語,甚至兩人只是見過幾面,可是她,終于還是被人記住。有人記掛在心頭,她該有自己的名字的。 后來,我每次去找,你都冷冷的說不認(rèn)識我,我以為,你是在生我的氣,就不敢再找你其實,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不是岑棲了,對嗎? 岑歆,這對我很重要。 岑歆避開他的目光,林木慌張,他伸手想要追問岑歆,卻被一人抓住推開。 陸隊? 陸衎把岑歆攬到自己身后,背后的岑歆反握住陸衎,她向前一步,轉(zhuǎn)而看向林木說:對,前面你認(rèn)識的,是岑棲。 岑歆沒有說后面的事,也并沒有解釋為什么。 林木一瞬間紅了眼眶,岑歆緊緊咬住牙,她知道,他看過那個案子,也了解岑棲經(jīng)歷過什么。 她,在哪? 陸衎感覺到手心里的冰涼,從兩人的對話中,也推測到了從頭到尾所有的事。 陸衎心中五味陳雜,卻多少能體會到林木現(xiàn)在的心境,低頭看著岑歆,她說了一個陵園的名字。 林木低下頭,吸吸鼻子,隔了好久,對他們說:謝謝。 他轉(zhuǎn)身離開,走得孤單,消失在走廊里。陸衎輕輕擁住岑歆,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放在他心臟處,配合著他心臟的跳動,輕聲說:身體的消逝不是真的死亡,而是遺忘。我們所有人,都只記著她不好的記憶,如今還有人單純這樣想著她,記著她,挺好的。 岑歆點點頭,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如同這世上最好鎮(zhèn)定劑,讓人無比安心,也有了勇氣,去對抗這世間的一切。 陸衎卻嘆了口氣,五年里,岑歆明明記得那個地方,卻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岑棲以及她的父母。他知道,一直以來沒有辦法原諒和面對的,一直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