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么做。畢竟寧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當(dāng)一輩子。咱們做生意的圖的是長久，回復(fù)寧太守，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們程氏商會做滿三年即可離開。作工期間，每月工錢有一半由商會交給官府，一半由商會代存，期滿一并領(lǐng)取。期滿后如果愿意留在礦上做工，工錢翻倍，而且商會將在城中給他們提供房屋。”

    馮源掂量道：“程頭兒，這是不是太寬厚了？給工錢就罷了，再高薪厚賞收容這些人，好像……不大値當(dāng)?！?/br>
    “你以為我是好心到有錢都不愿意賺嗎？”程宗揚(yáng)推開窗戶望著七里坊的夜市道：“在你看來，舞都和臨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像臨安，隨便一家瓦子都熱熱鬧鬧的?！?/br>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點(diǎn)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幾家豪強(qiáng)，占了七成土地、超過八成的財富，大批人口成為他們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起來還不及他們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yàn)槲沂菫E好人，而是因?yàn)槠呃锓坏姆睒s需要的平民?！背套趽P(yáng)道：“每多一戶有消費(fèi)能力的平民，七里坊就能多一僻顧客，地位也穩(wěn)定一分，到時即使寧成遷官他處，七里坊也能支撐下來?！瘪T源干笑兩聲，“雖然我聽不太明白，可程頭兒肯定是高瞻遠(yuǎn)矚。”

    程宗揚(yáng)笑道：“馮大法，你的馬屁功夫要跟老秦好好學(xué)學(xué)。”

    說話間，外面?zhèn)鱽硪魂噭屿o。

    程宗揚(yáng)愕然道：“怎么回事？”

    馮源湊過去看了一眼，“哦，吃飯時寧太守發(fā)落罪囚中的女眷，本來依律該沒為官奴婢，但寧太守說本地官員用不著這些，一律發(fā)賣。衙內(nèi)說咱們這兒缺人，就把她們都買回來?！?/br>
    第二章

    簡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獲罪的女奴滿滿跪了一地，她們穿著紅土染過的粗布囚衣，釵簪都被剝?nèi)?，一個個披頭散發(fā)，不少人還赤著腳，神情惶恐間帶著認(rèn)命的麻木。

    云如瑤坐在椅中，一邊看著案上的木簡，一邊慢慢道：“官賣罪奴一百二十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這樣吧，三分之一留在內(nèi)院使喚，三分之一在坊中各處商鋪幫工。余下的，坊里要開一間青樓，名叫游冶臺。雁兒，妳問問，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些生氣，雁兒問了一下，有一半愿意在內(nèi)院當(dāng)婢女，愿意去商鋪?zhàn)龉さ牟坏蕉?，肯去青樓的更是一個沒有。

    云如瑤嗔道：“雁丫頭，不是這樣問的。”她略略提高聲音，“你們都聽清楚了，愿意去商鋪的，只要與商會簽下做工的契約，待做滿期限便可自行選擇留下或離去。當(dāng)奴婢的簽的都是奴契，非主人開恩不得贖身。至于去游冶臺的，平日錦衣玉食，還有小婢服侍，比尋常小姐也不差?！?/br>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著，但沒有開口。

    云如瑤也不著急，她拿起一枝木簡看著上面的姓名、年齡，然后抬眼望著前面一個女子，柔聲道：“妳是邳壽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聲道：“是?！?/br>
    “看著倒年輕?！?/br>
    “奴婢是續(xù)弦?！?/br>
    云如瑤微微一笑，“眼下這些奴婢里，妳算是正經(jīng)的主母。”

    “不敢?！鄙俜蛉说吐暤溃骸芭驹敢夥谭蛉恕！?/br>
    云如瑤搖了搖頭，“不行的，邳家雖然沒了，但有妳以往的身分，這些奴婢總不免三心二意。既然妳已經(jīng)被商會買下，要妳做個榜樣才是?！?/br>
    云如瑤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樣吧，看妳還有幾分姿色，年紀(jì)也不大，便去游冶臺好了?！?/br>
    邳家少夫人脹紅臉，半晌才低聲哀求道：“求夫人開恩。”

    “妳嫁入邳家不過六年，不計被妳隨便發(fā)賣出去的妾婢，單是杖斃的小婢就有五個?！痹迫绗幠闷鸩杷疁\淺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妳以為我就不能杖斃一個罪奴嗎？”

    那婦人渾身一顫，臉色雪白地低下頭。

    “雁兒，帶她去吧，只要聽話、肯用心做事，衣飾、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用度，不得虧欠?！?/br>
    云如瑤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枝木簡，“邳家三女是哪個？”

    一個少女小聲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云如瑤輕笑道：“那怎么行？妳一個嬌小姐，起居睡臥都要人服侍，哪里會服侍人？還是去游冶、臺讓人服侍好了?！?/br>
    少女泣聲道：“求夫人垂憐……奴婢還未曾出閣，若是……只有一死……”云如瑤柔聲道：“妳且站起來?！?/br>
    少女顫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歲年紀(jì)，容貌姣好，一頭青絲用布條扎住，氣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許多。從侯府淪入獄中，她的傲氣已經(jīng)蕩然無存，目光中多了幾分畏懼。

    “難得衣裳這般整潔，看來在牢中沒有吃多少苦頭。”云如瑤吩咐道：“蛇奴，妳去看看。”

    一個戴著面具的侍奴如鬼魅般現(xiàn)出身形，她身上穿著黑亮的皮革，腰間系著一條布滿丁結(jié)的長鞭，雖然沒有開口，但給眾人帶來巨大的壓力。場中溫度彷佛憑空低了幾度，眾人都屛住呼吸。她繞著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撈起衣角。

    邳家三小姐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蛇夫人摸了摸下裳幾點(diǎn)不起眼的污跡，然后舔了舔指尖，“是血跡?！?/br>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援不住，軟軟坐倒在地。

    云如瑤柔聲道：“你們在牢中，每三人一顆窩頭，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人忍饑不住，向獄卒乞食，三小姐難道忘了嗎？”

    少女雙手掩面，低低哭泣起來。

    云如瑤笑了笑：“莫以為我是心腸軟的。雁兒，帶她下去餓兩天，她便知道該怎么做了。”

    院中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一連處置兩個邳家的女眷，一個是主母，一個是未出閣的小姐，都被打發(fā)去青樓，剩下的婢妾不敢出聲，屛息聽著新主人的發(fā)落。

    云如瑤道：“不管妳們以前是什么身分，如今都是我商會的奴婢。我們雖是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們之間能吃苦、肯上進(jìn)的，自可去鋪上做工，待得契約期滿，是去是留隨你們自己心意。用心仔細(xì)、能對主子忠心的，在宅中為婢也無妨。有那些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好逸惡勞，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如玉的，去青樓也是彼此兩便。”云如瑤淡淡道：“就這樣吧。雁兒，妳們?nèi)シ峙??！?/br>
    滿院的女子被分別帶下，不多時便陸續(xù)散開。

    程宗揚(yáng)笑道：“還眞有幾分主母的樣子。”

    云如瑤起身幫懷除下外衣，一邊道：“多虧了小紫meimei，若不是她讓那幾個侍奴打聽出底細(xì)，奴家也難讓這些人服貼?！?/br>
    “游冶臺？”程宗揚(yáng)有些奇怪的問道：“坊里有這東西？不會是富安招來的那些吧？”

    “不是那個?！痹迫绗幍溃骸笆桥易屓私ǖ?。不說來往的客商，便是商會的人也要有個消遣的去處。”

    程宗揚(yáng)躊躇一下，“讓人去當(dāng)妓女是不是不太好？”

    云如瑤用團(tuán)扇掩住小嘴，輕笑道：“難怪小紫meimei說你是濫好人……郎君放心，挑去游治臺的都是有緣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著好幾條人命，那位三小姐也是個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氣的，當(dāng)初破家時就已經(jīng)自盡，獨(dú)留下她們兩個，顯然是不舍得死。她們既然打定主意忍辱也要茍活，我又何必好心供著她們？”

    程宗揚(yáng)暗自嘆口氣，雖然他并不認(rèn)可，但云如瑤說的確實(shí)沒錯。她們雖然哭哭啼啼，但既然選擇茍活，未嘗不知道自己的下場，云如瑤只是沒有給她們僥幸的機(jī)會。

    云如瑤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們平素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做不得工又難以使喚。商會里都是些年輕力壯的男子，眼下來了這些女人，說不定要鬧出什么事。與其放在別處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打發(fā)出去，一來免得鬧出事端，壞了風(fēng)氣，1一來游冶臺的衣食比照邳家待遇，她們也好享受幾日。況且我也讓雁兒問了，總要愿意才好打發(fā)去。”

    程宗揚(yáng)略微安心一些，只要不是逼良為娼就好。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女子都是罪奴，稱不上什么良家?！皧呑髦骶托?。院里留的奴婢夠不夠用？”

    云如瑤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覺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揚(yáng)打了個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個奴婢，在他看來確實(shí)是挺多的?！吧虝@么多男子，總要留些合適的，將來好婚配?！痹迫绗幮χ扑话眩翱刹皇墙o你留的?！?/br>
    “有我家瑤兒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連看都懶得看！”程宗揚(yáng)氣節(jié)十足地說著，一邊抱起云如瑤往屋內(nèi)走去。

    云如瑤攔住他的手，小聲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meimei說些話，讓凝奴陪你好

    “辦完事再說，只要妳乖乖的，最多半個時辰……”

    “這也太簡陋了?！背套趽P(yáng)拍了拍還沒有上漆的木柱，搖了搖頭。

    這座被命名為“游冶臺”的建筑只用短短數(shù)日就建造完畢，能這么快不是因?yàn)闈h國的工匠效率驚人，而是整個建筑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大廳的主體是三十二根鐵杉木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

    高度超過兩丈，間距中間略寬，兩邊略窄。外面用竹子編成籬笆，掛上草席做為墻壁。由于沒有足夠大的苫席，建筑只在兩邊苫頂，中間部分的頂部空著，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星光。

    程宗揚(yáng)抬頭望著柱頂：“連大梁都沒有，這還能叫房子嗎？”

    馮源道：“外面看起來是寒酸了些，但里面還過得去?！?/br>
    程宗揚(yáng)舉步入內(nèi)，只見整個大廳沿著柱子左右兩列隔出十二個獨(dú)立的房間，最后一排被單獨(dú)隔開，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兩層的內(nèi)樓。與外表的簡陋不同，廳內(nèi)的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四周掛著繪滿圖案的絨幕，張起幾重五彩的輕紗，再加上幾盞十六瓣的蓮花燈，立刻顯得華麗起來。

    程宗揚(yáng)正在査看，外面?zhèn)鱽硪粋€聲音：“古怪！古怪！衛(wèi)七少，你們漢國的院子里干嘛要搭座木臺子？”

    旁邊一個公子哥兒道：“我也是頭一次見，莫不是搭了腳手？”

    “我見識不多，”高智商道：“可哪有這么低的腳手？要說是勾欄也沒有這種直來直去，還不帶欄桿的?！?/br>
    程宗揚(yáng)不禁莞爾，大廳正中兩排木柱之間有一座長長的木臺，從內(nèi)樓一直延伸到大廳前端。木臺寬及丈許，高度卻只有兩尺，猛然一看的確讓人摸不著頭緒。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這些木材都沒有脫過水，雖然鐵杉木質(zhì)地實(shí)密堅固，不脫水也能使用，但總不及曬干的耐久。”

    高智商道：“脫水要好幾年，先湊合著用吧。咦？師父！師父丨”

    高智商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師父！你也在?。∵@是城里衛(wèi)家的七公子！單名一個衡字。這是我?guī)煾福P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會的東家?！?/br>
    衛(wèi)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揚(yáng)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強(qiáng)對寧成畏如猛虎，連帶的對自己也敬而遠(yuǎn)之，沒想到高智商這個冒名的小廝倒和他們先拉上關(guān)系。

    程宗揚(yáng)也笑著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衛(wèi)七少在家里也聽說七里坊熱鬧，今天正好有空，一起來逛逛。師父，咱們這游冶臺怎么跟別的地方都不一樣？”

    那木臺程宗揚(yáng)一看就知道是死丫頭的主意，他敢打賭，這丁型臺在整個六朝都沒有。

    程宗揚(yáng)笑道：“這是游冶臺的特色，衛(wèi)公子若有興趣不妨觀賞一番?！?/br>
    衛(wèi)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擾！”

    馮源進(jìn)去吩咐幾聲，隨即幾名小婢搬來幾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漢國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衛(wèi)衡不免有些新奇，“這是胡床？

    “這比胡床舒服?！备咧巧堂摿诵缴想S意一靠，招呼道：“衛(wèi)七少，嘗嘗這酒，臨安大內(nèi)的內(nèi)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br>
    衛(wèi)衡結(jié)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問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強(qiáng)大族，其實(shí)不把這個小廝放在眼里，不過此時看到高智商的作派，雖然其貌不揚(yáng)，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番貴氣，顯然是享受慣的，不禁暗自訝異。

    高智商涎著臉道：“師父，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揚(yáng)笑道：“多半是讓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明白，但這不妨礙他吹噓，一臉自負(fù)地說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見過吧？”

    衛(wèi)衡微微一笑，“倒是見過一些?！?/br>
    “有我們商會調(diào)教過，保證和你以前見過的不一樣！”高智商轉(zhuǎn)頭道：“對吧，師父？”

    程宗揚(yáng)笑道：“怕是讓衛(wèi)公子見笑了?！?/br>
    小婢們斟了酒，奉上瓜果，她們都是邳家的婢女，剛從牢獄出來，一個個余驚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慣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謹(jǐn)愼。

    程宗揚(yáng)欠了欠身，“衛(wèi)公子少坐，我去后面看看?！?/br>
    “程少主客氣了?！?/br>
    程宗揚(yáng)走到后面的隔間，高智商追上來笑嘻嘻地道：“前日我從太守府里出來，正好遇見他路過，攀談幾句就認(rèn)識了。我打聽過，他是衛(wèi)家庶子，平常沒人管束，是個好游蕩的，與城里豪強(qiáng)的子弟大都相熟。”

    難怪衛(wèi)衡會與高智商結(jié)交。漢國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分也高不了多少。不過這些庶子畢竟出身富貴，平素出沒豪門，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說得上話。衛(wèi)家主動讓子弟接近他，打的主意不問可知。

    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