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女子吧？”

    程宗揚(yáng)心里又是咯噔一聲，這問到自己老婆頭上了，難道天子一時好奇，想讓她一起入覲？此事萬萬不可！

    程宗揚(yáng)心念電轉(zhuǎn)，說道：“那位雲(yún)氏，據(jù)說是雲(yún)秀峰之妹?！?/br>
    “雲(yún)秀峰的meimei？那不是老太婆嗎？”劉驁似乎想起太后身邊那位嬤嬤，面上露出幾分厭色，“免了吧?！?/br>
    程宗揚(yáng)連忙應(yīng)道：“臣遵旨?！?/br>
    劉驁起身走了幾步，貌似隨意地說道：“向來聽說國中有些商賈富可敵國，朕原本不信，如今看來，這雲(yún)家的財(cái)力，尋常小國諸侯也未必比得過。”

    程宗揚(yáng)心頭猛跳幾下，常言說伴君如伴虎，自己原本也是不信，可現(xiàn)在這感覺，真和一頭猛虎待在一處差不多。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他一口吞掉，吃得乾乾凈凈。

    程宗揚(yáng)硬著頭皮道：“雲(yún)家不過是薄有資財(cái)，與國中的豪門大族不可同日而語?！?/br>
    劉驁微微一笑，轉(zhuǎn)過話題，“朝中有官員抨擊寧成，說他在舞都破家無數(shù)，連平亭侯邳家也不能幸免，中人之家破敗無余?？磥硎茄赃^其辭了?！?/br>
    “寧太守出身刀筆吏，嚴(yán)苛雖有之，卻是依法度行事，邳家若與雲(yún)氏一樣依從天子詔令，豈會有破家之禍。”

    “說得好。雲(yún)家若能遵守法度，依從朝廷詔令，勤勉謹(jǐn)慎，盡心王事，自當(dāng)有此富貴?！眲Ⅱ埳钌羁戳怂谎?，“你去吧?！?/br>
    程宗揚(yáng)陛辭而出，回到玉堂前殿，才發(fā)覺背後已經(jīng)出了一層冷汗。天子今日這番詔對，最後只落在“盡心王事”這四個字上。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讓雲(yún)家拿出家產(chǎn)，為天子——是為天子而不是為朝廷效力。

    以往若是有這樣接近天子的機(jī)會，雲(yún)家砸再多的錢也不在話下，但現(xiàn)在雲(yún)家剛背上巨額債務(wù)，一個月內(nèi)無論如何是籌不出錢來。依天子的性子，又怎么能等一個月之久？

    程宗揚(yáng)忽然發(fā)現(xiàn)，能不能找到嚴(yán)君平，拿到岳鳥人留下的遺產(chǎn)，已經(jīng)成為他這次漢國之行成敗的關(guān)鍵。

    …………………………………………………………………………………

    按照天子的吩咐，程宗揚(yáng)先去拜見徐璜，定下雲(yún)秀峰入覲的時間。既然知道天子是讓雲(yún)家出錢報(bào)效，程宗揚(yáng)就竭力把時間往後拖延，借口雲(yún)秀峰遠(yuǎn)赴晴州，把入覲的時間定在一個月之後。

    “雲(yún)侯去了晴州？還真是不巧?！毙扈祰@道：“咱家剛是聽說，北宮傳下懿旨，命執(zhí)金吾封了城中所有晴州商人店鋪?！?/br>
    程宗揚(yáng)奇道：“這是怎么回事？”

    徐璜冷笑道：“聽說是呂家?guī)准液罡刨|(zhì)給晴州商人的錢，被那些jian商拖欠不還。呂家?guī)孜缓顮斠粻罡娴教竺媲?，太后這是出面替娘家撐腰來了?！?/br>
    程宗揚(yáng)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晴州商人向呂家借錢？即便有這種事，那也是晴州商人變相賄賂呂家吧。借貸一百萬錢，每月奉還利息五十萬錢，那些商人與權(quán)貴之家的借貸大致如此，只當(dāng)是花錢買個平安。要鬧到被執(zhí)金吾封鋪，還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而且是封掉所有晴州商人的店鋪——這件事怎么與當(dāng)年賈師憲截?cái)嚯?yún)水航運(yùn)，不分青紅皂白向晴州船隻收取重稅這么像呢？當(dāng)日賈師憲是由于宋國財(cái)政幾乎破產(chǎn)，不得已用出這種手段。太后又是因?yàn)槭裁蠢碛赡兀?/br>
    徐璜似乎別有心事，事情辦完，本該告辭，但他絲毫沒有送客的意思，反而眉頭擰緊，一副欲言又止，有什么話不好出口的模樣。

    程宗揚(yáng)主動道：“常侍有什么難事，在下自當(dāng)效勞?！?/br>
    徐璜堆起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家只想問問你，商賈之間，平常欠條是怎么寫的？”

    來了！來了！程宗揚(yáng)心里暗道：蔡敬仲幹的缺德事，可把他們坑苦了。偏偏這事還不好直說。

    “平常的欠條就是寫明雙方的身份、姓名、金額和借款、還款時間。如果有利息，還要注明利息幾何。”

    “里面的文字有什么講究嗎？”

    “不知徐常侍是想問什么？”

    “咱家手里有份欠條，有人說里面有個字不夠妥當(dāng)。”

    “一兩個字不夠妥當(dāng)也不要緊，只要雙方認(rèn)可便是。”程宗揚(yáng)道：“徐常侍不妨問問打借條那人，只要雙方?jīng)]有歧義便是?！?/br>
    徐璜斟酌半晌，“也罷，過幾日我再問他?！闭f著又長嘆一聲。

    徐璜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得程宗揚(yáng)心底老大不忍，就為那幾十萬錢，讓徐公公為難成這樣……這事真不至于啊。得跟老蔡說一聲，趕緊把他們的錢退了，瞧這事鬧得，都影響正常工作了。

    程宗揚(yáng)道：“公公何事發(fā)愁？要是錢上的事……”

    徐璜擺擺手，“非是為此……我且問你，你這次覲見，圣上是不是又在催趙氏入宮了？”

    “公公的意思是？”

    徐璜嘆道：“早些送進(jìn)宮來吧。”

    程宗揚(yáng)索性道：“徐公公，你知道我是偶然卷入此事，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忌諱？”

    徐璜道：“宮里……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br>
    程宗揚(yáng)腹誹道：這點(diǎn)風(fēng)言風(fēng)語算什么？真要命的還沒上呢。趙氏姊妹在後世的評價，那才叫個遺臭萬年……

    徐璜道：“這事也不必瞞你，宮里人多口雜，總有些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什么狐媚成性，惑亂天子……如今竟有人稱她們姊妹是禍水，將滅我炎漢，這豈是隨意說的？”

    徐璜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程宗揚(yáng)才知道禍水這個後世的常用詞，壓根就是給趙氏姊妹貼身定做的。

    說到後來，徐璜也禁不住埋怨道：“我炎漢歷代那么多皇后娘娘，你說怎么偏這一位如此招惹是非呢？”

    如果說程宗揚(yáng)以前也納悶過，現(xiàn)在卻是看得明明白白。趙飛燕是不是真有傳說中那么yin惡，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面對的是漢國最大的外戚，有后族之稱的呂氏。別說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弱勢女子，就算是女中圣賢，只要娘家毫無根基，也照樣被黑得面目全非。

    程宗揚(yáng)沒有多說，只泛泛道：“娘娘家世單薄，沒有得力的兄弟撐腰。”

    “誰說不是呢？”徐璜嘆道：“我也管不得那么多。只盼著那位小趙氏早些入宮，將來大伙平平安安，宮里也能少些流言蜚語?！?/br>
    程宗揚(yáng)心下暗道：這你恐怕要失算了，等合德入宮，那流言蜚語才熱鬧呢，隨便揀點(diǎn)流言都能寫好幾本書，流傳好幾千年……

    …………………………………………………………………………………

    離開西邸，程宗揚(yáng)思索再三，決定私下去見蔡敬仲一面，商量對策。天子幾次三番催促，合德入宮之事已是勢在逼行，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只能先讓他往宮里知會一聲，免得到時穿幫，鬧出“姊妹倆”相見不相識的烏龍來。

    自己與蔡敬仲的交往是私密中私密，少不得喬妝打扮一番。程宗揚(yáng)剛換好衣物，正對著鏡子黏鬍鬚，車簾微微一晃，一條人影野狗般躥上來，一頭扎到他座位底下，扭著屁股往里鉆。

    程宗揚(yáng)還在愣神，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嚦橙?，“就在這兒！”

    “鉆到車上去了！”

    “攔?。r??！別讓這孫子跑了！”

    駕車的敖潤叫道：“幹什么呢你們！朝廷命官的車你們也敢攔！”

    “沒你的事！一邊去！”

    “敢黑我們的錢！天王老子也得扒下層皮來！”

    敖潤叫道：“兄弟我就在這兒坐著，哪里有人上車！”

    “那老東西躥得跟猴一樣，一不留神就讓他鉆了空子！”

    “少廢話！把車打開不就知道了？”

    程宗揚(yáng)黑著臉一腳踩在朱老頭兀自扭動的屁股上，然後揪著腰帶把他扯了出來。

    朱老頭小聲道：“我就避避風(fēng)頭……別拉……別拉……大爺還沒吃飯呢……哎喲……”

    老東西的腰帶都快朽了，程宗揚(yáng)手上一使勁，當(dāng)時就斷成兩截，好懸沒把他褲子扒下來。

    程宗揚(yáng)“嘩”的掀開簾子，一手揪住朱老頭的鬍子，“找他的吧？大伙千萬別客氣，按住往里打！”

    朱老頭提著褲子叫道：“小程子，你可不能這樣啊……”

    吵鬧間，忽然旁邊有人驚訝說道：“次卿兄？”

    朱老頭猶如絕處逢生，打眼一看，頓時堆起滿臉笑容，“原來是仲翁賢弟，多年不見——借倆錢使使??！”

    旁邊一輛馬車上，坐著一個身著儒服的老者，他頭戴高冠，腰佩明玉，頜下留著一叢斑白的長鬚，相貌古板，舉止方正，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正人君子的堂堂氣度。

    饒是這么個方正君子，遇見朱老頭這副模樣，也不禁有些失態(tài)，愣了愣神才趕緊從袖中掏出錢銖，賠給那些賭棍。

    被人追賭的時候撞見熟人，任誰都免不了有幾分羞愧?？芍炖项^壓根兒就沒這覺悟，沒羞沒臊地湊過去，攏著手脅著肩，一臉諂笑地說道：“仲翁賢弟，你這是……高升了?。俊?/br>
    姓文的老者扶軾下車，然後長揖一禮，“著實(shí)慚愧。愚蒙累年苦讀，數(shù)年前應(yīng)試得授博士，如今掌管蘭臺漆書?！?/br>
    朱老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裝得跟真的一樣頻頻點(diǎn)頭，“漆書啊，怪好，怪好?！?/br>
    文老者感嘆道：“當(dāng)年同窗之時，你我方值年少，如今皆是垂垂老矣。次卿兄昔年才學(xué)高我十倍，為何落魄到如此境地？”

    朱老頭長嘆一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兩句詩讓朱老頭念得一詠三嘆，沉郁頓挫，充滿悲悵的愁緒，問題是他這會兒兩手還提著褲子，那副裝逼的模樣讓程宗揚(yáng)差點(diǎn)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可那位姓文的老頭偏偏就吃這套，陪著老頭長吁短嘆，感慨不已——這活活是倆神經(jīng)病??！自己忙得滿頭是火，哪兒有閑心看他們泛酸？程宗揚(yáng)悄悄給敖潤使了個眼色，準(zhǔn)備甩了老頭跑路。

    這邊朱老頭滿腹幽情剛抒了半截，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仲翁賢弟——吃飯了沒有？”

    文老者說道：“已經(jīng)用過了。今日正值石室書院月旦評議，往來皆是文苑精華，次卿兄精于圖讖緯書，若是閑來無事，不妨同去。”

    朱老頭本來想找個飯轍，一聽是以文會友，當(dāng)時就想打退堂鼓。程宗揚(yáng)本來想走，這會兒卻一把抓住他，“讖緯之學(xué)？我就喜歡聽這個！同去！同去！”

    文老者遲疑道：“這位是？”

    “小程子。我以前收的學(xué)生?！敝炖项^大模大樣去拍程宗揚(yáng)的肩膀，一抬手褲子險些掉下來，又連忙拉住。

    朱老頭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昔日一別，劉某游學(xué)天下，立志覓世間英材而教之，可謂是桃李滿天下。日前忽生思鄉(xiāng)之念，萬里來歸。誰曾想剛?cè)肼宥急惚蝗烁`去財(cái)物，乃至淪落如斯。幸好遇上這位不記名的弟子，還記得老夫昔年授業(yè)之恩，這也是老夫育人多年的回報(bào)。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次卿兄心性豁達(dá)，一如往日啊?！蔽睦险吲み^頭，含笑對程宗揚(yáng)說道：“老夫文黨，汝有心求學(xué)，各處書院的月旦評可不容錯過。次卿兄，程小友，請?！?/br>
    雙方各乘一車，往石室書院駛?cè)ァ３套趽P(yáng)道：“哎喲老頭，就你這德性，還好幾個名呢？次卿……嘖嘖，這名配你這模樣，我都臉紅?！?/br>
    “那是字，你懂啥？大爺上學(xué)的時候，單名一個謀字。”朱老頭哼哼嘰嘰說道：“讖緯就那么回事。你要想學(xué)，大爺這會兒就給你編你一段?！?/br>
    “您歇歇吧。你那叫王八賣爪籬——鱉編的。”

    “小程子！你這是咋說話呢？士可殺不可辱哇！——趕緊給大爺弄根褲帶！大爺要下車！”

    “別跑！”程宗揚(yáng)一把揪住他，“他們?nèi)サ氖鞘視骸獓?yán)君平就是那里的山長。今天你無論如何也要陪我走一趟！”

    朱老頭一個勁兒搖頭，“大爺一個時辰好幾萬的生意，你這不是耽誤我發(fā)財(cái)嗎？”

    “拉倒吧，還一個時辰好幾萬。跟我走一趟，一個時辰給你一貫?！?/br>
    “金銖？”

    老東西還真敢開牙，程宗揚(yáng)板著臉道：“銅銖?！?/br>
    朱老頭一拍大腿，“幹了！”

    “輕點(diǎn)拍！”程宗揚(yáng)捂著鼻子道：“你這一身灰……我?guī)?！你還拍！”

    馬車一路南行，不多時，駛?cè)胍粭l街巷。洛都書院林立，石室書院在其中并不起眼，但山長嚴(yán)君平在儒林中頗有名望。洛都書院相約每月初一輪流在各大書院以文會友，評點(diǎn)人物，議論經(jīng)籍，稱為月旦評，是洛都儒林有名的盛事。本月輪到石室書院，但因故推遲至今日。

    程宗揚(yáng)等人趕到時，書院中已經(jīng)有車馬數(shù)十乘，冠蓋雲(yún)集。大堂正中鋪著茵席，擺著幾案，四名文士分據(jù)兩邊，一位白鬚長者作為主持坐在中間，四周陳設(shè)著三排座席，可容納上百人。

    此時正中的席位上一名年輕書生正高談闊論，“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視前世已行之事，觀天人相與之際，國家將有失道之?dāng)?，而天乃先出?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此乃董子所言！非為至理也！”對面一位白髮老者高聲道：“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圣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后世淺儒，能通之乎！”

    那名年輕人朗聲道：“小子不敢稱通！所謂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此災(zāi)異所緣而起也。世間讖緯之書汗牛充棟，先生盡可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