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層敲下來。下面人頭攢動，爭搶著掉落的磚瓦。遠遠望去，整座王府塵土彌漫，人聲鼎沸，一場拆遷，硬生生讓他們搞出大兵團作戰(zhàn)的聲勢，難怪連鄰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揚大開了一番眼界，帶著滿肚子的感嘆號趕回翠微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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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園中卻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揚帶著路上買的糖葫蘆，興致勃勃地來找李師師，剛進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著一身淡綠的衫子，長發(fā)被一條絲帕束在腦后，嬌俏的五官明艷照人，看起來英氣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經(jīng)在高衙內(nèi)的手上見過，活脫脫就是個英姿颯爽，行俠仗義的女俠。

    只不過此時阮香琳杏眼含怒，嬌美的玉臉仿佛掛了一層寒霜。坐在對面的李師師姿容婉麗，沉默地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fā)，母女間的氣氛僵硬無比。

    程宗揚笑嘻嘻把糖葫蘆遞給李師師，“這家的山楂又大又紅，你來嘗嘗。”

    李師師暗暗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后接過糖葫蘆，起身道：“娘，這是女兒投奔的家主，盤江的程公子。你有話就對他說好了。”

    李師師說罷便起身離開，把程宗揚一個人留在室內(nèi)。

    程宗揚堆出一臉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見教？”

    “打開天窗說亮話。”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語，“我家?guī)煄熢疽呀?jīng)許給高太尉家的衙內(nèi)作妾的。你若識相，便少來糾纏她?！?/br>
    程宗揚一邊打量著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憶著她包裹在女俠外表下的熟美rou體，一邊笑道：“阮女俠大概是頭一次來這里，可知道這園子是誰的嗎？”

    阮香琳對他的暗示恍若未聞，帶著一絲不屑道：“小衙內(nèi)叫你一聲師傅，便以為這園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親師，我這師傅也是五倫之一?！?/br>
    “習(xí)文習(xí)武都可以稱師。教人經(jīng)商的老師，我阮香琳還未聽過。你可知道外間如何說的？”阮香琳譏諷道：“人說小衙內(nèi)名字里有個商字，要有商賈在旁才能成事。你這師傅，不過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br>
    程宗揚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頭土臉，心里不禁暗罵，這九成是高俅那老jian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風(fēng)聲，好掩蓋兩人的交往。

    程宗揚總不好對李師師的娘親拍桌子，忍氣道：“師師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盤江程氏，阮女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br>
    阮香琳挑眉道：“師師年幼無知，若非你花言巧語，怎會離家出走？”

    “阮女俠，師師姑娘離家出走是因為你們逼她嫁人吧？話說回來，師師姑娘這樣一朵鮮花般的人物，你們怎么就舍得讓她嫁給花花太歲作妾呢？”

    “給高衙內(nèi)作妾難道有什么不光彩嗎？”阮香琳道：“太尉府滿共就這一位小衙內(nèi)，高太尉位高權(quán)重，又有幾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師師嫁過去有何不妥？”

    “師師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內(nèi)，何必總說高太尉的權(quán)位？這樣你還不如讓師師姑娘直接嫁給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絲怒氣。

    “阮女俠，”程宗揚認真道：“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錢財留給衙內(nèi)，可他能把權(quán)位也留下來嗎？高太尉的權(quán)勢能保護他十年二十年，能保護他一輩子嗎？為了眼前一點利益犧牲師師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嗎？”

    “你一個外人，難道比我這當(dāng)娘的還關(guān)心師師？”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什么？一個微末客卿而已，我難道把師師交給你？”

    程宗揚越聽越氣，盯著阮香琳高聳的胸部暗暗發(fā)狠：擺什么架子！你身上哪塊rou我沒摸過？揭穿了當(dāng)場就要你難看！囂張個什么！

    心里發(fā)泄一番，程宗揚笑瞇瞇道：“阮女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我還是寶鈔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諷地說道：“一介商賈而已。便是你有錢能買下王公伯侯的爵位，還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錢放高利貸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雙方唇槍舌劍，誰都沒能說服誰，阮香琳等了許久，也不見李師師回來，最終含怒離去。

    李師師等母親走后才出來，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話說得重了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br>
    程宗揚卻道：“糖葫蘆呢？你都不給我留一個啊！”

    李師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剩了一半，都給你好了?！?/br>
    “這還差不多?！背套趽P拿起糖葫蘆，咬了一顆。

    李師師道：“我娘不知道從哪里聽說賈師憲要被治罪，因為聽說你是走賈太師的門路買的官，才來要我回家?！?/br>
    程宗揚終于明白，難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們眼中，只有權(quán)力才是實實在在的，無權(quán)無勢或者失去后臺的商人，不過是魚rou而已?？磥碣Z師憲倒臺，對自己的影響遠比想象中要深遠得多。

    “令堂消息夠靈通的?！?/br>
    “鏢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況城中都已經(jīng)傳遍了?！?/br>
    程宗揚搖著糖葫蘆道：“她老人家可猜錯了，我走的不是賈太師的門路?！?/br>
    “別人會信嗎？”李師師道：“你連悅生堂的鎮(zhèn)堂之書都能討來，難道還沒關(guān)系？”

    程宗揚頓時來了興趣，“你看了嗎？怎么樣？好看不好看？”

    李師師啐了一口。

    程宗揚笑道：“你放心，老賈要倒臺，我頂多倒點兒小霉，大事不會有?！?/br>
    第八章

    賈師憲還沒有倒臺，已經(jīng)黑云壓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準(zhǔn)備宰自己這只肥羊。程宗揚頭一次意識到，賈師憲如果失勢，給自己帶來的麻煩，恐怕比江州被宋軍攻下還大。

    雖然在李師師面前拍著胸脯說得口響，程宗揚心里其實也是沒底，一整天都憂心忡忡，生怕賈師憲那邊剛被下詔問罪，自己這邊就迎來各路前來抄家的官府好漢，把盤江程氏按倒剪毛、剝皮、再大卸八塊。因此童貫帶來的消息，讓他感覺自己就像在作夢一樣。

    “老賈沒事了??？”

    江州之戰(zhàn)是賈師憲一手挑起，如今釀成大敗，如果追究責(zé)任，賈師憲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宋主先賜死翁應(yīng)龍，接著召回滕甫，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賈師憲這一次在劫難逃，然而事件的發(fā)展卻出乎每個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揚與高俅在橡樹瓦盡情看球的時候，賈師憲奏請入宮，單獨奏對了一個時辰。第二天中午，宮中傳出的消息便急轉(zhuǎn)直下：夏用和身為主將，指揮無方，勒令于軍中戴罪立功。

    捧日軍右?guī)贾笓]使石元孫臨陣逃脫，奪職下獄，付有司問罪。

    筠州常平倉連番失火，滕甫身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職。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書請郡外放，欽命判知筠州……

    接著是朝中的人事變動，戶部、刑部、工部尚書同時致仕，由各部侍郎處置部務(wù)。隨著王禹玉出外，樞密院也徹底成了空架子。這一連串的詔書令人眼花繚亂，等眾人清醒過來，王禹玉一黨已經(jīng)在賈師憲雷霆萬鈞的反擊下被連根拔起。

    原本就大權(quán)在握的賈太師，在朝中再無對手。

    “這是怎么回事？”程宗揚叫道：“老賈篡位了？”

    秦檜道：“其中定有隱情。童公公，不知宮中這幾日可有何異動？”

    程宗揚在城中的宅子是鵬翼社暗中經(jīng)營的私產(chǎn)，因為報備吏部時填寫的就是這處地址，因此孫天羽的皇城司與童貫的大內(nèi)傳遞消息時，都在此處。童貫一大早扮成小廝，送來宮中最新消息，見程宗揚如此驚愕，不禁頗有幾分自得。

    “異動倒稱不上?！蓖瀴旱吐曇舻溃骸爸徊贿^賈太師與陛下對晤之前，先去見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當(dāng)年待賈妃是極好的。”童貫道：“也不知道賈太師說了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著實教訓(xùn)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順，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貶出朝廷。”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如此。”

    賈妃是賈師憲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論起來賈師憲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輩，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說上話并不奇怪。

    秦檜卻皺眉道：“賈師憲是用何言辭打動太皇太后的？”

    這倒是個問題。若論親近，一個是親生孫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個是已故子妃的異母弟弟，親疏天差地遠。除非賈師憲有足夠的理由，否則根本不可能說動太皇太后。

    童貫為難地說道：“這個……小的著實不知。”

    這種機密的對談，世間除了賈師憲、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秦檜這一問只是點出其中的關(guān)鍵，并沒有指望他能答出來。

    秦檜不再言語，拿過高俅、童貫、孫天羽等人從不同渠道送來的各種消息，仔細翻閱。

    高俅的情報是程宗揚親自拿來的，內(nèi)容側(cè)重軍事，鉅細無遺。但時間在賈師憲入宮之前，并沒有太多有價值的內(nèi)容。

    從宮中傳來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dāng)〉奶幹媒Y(jié)果明顯是拿石元孫當(dāng)了替罪羊。對夏用和的處置看似嚴厲，但以夏夜眼的年紀(jì)，此戰(zhàn)結(jié)束就該解甲歸田，一個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權(quán)，其實是明貶暗升。

    滕甫與王禹玉是賈師憲的政敵，免職的免職，趕走的趕走，處置起來一點都不含糊。王禹玉的黨羽在這次官場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于樞密院和三位尚書的位置都出現(xiàn)空缺。韓節(jié)夫、史同叔與蔡元長三個都是聰明人，并沒有表明傾向哪一方的立場，反而成了宋主與賈師憲搏奕之中雙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選，眼看要成為這次官場地震的大贏家。

    程宗揚親自把童貫送出后門，這位自己安插在宮中的耳目才心滿意得，兩袖金風(fēng)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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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檜足不出戶，整個下午都在檢對情報。不久，安排在明慶寺的眼線拿來祈福榜上的新出現(xiàn)張貼。程宗揚隨即趕往祈福字條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并交給秦檜，自己則趕往武穆王府和錢莊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個通宵的秦檜依舊神采奕奕。程宗揚打著呵欠暗道：jian臣這活兒果然不是誰都能做的，瞧瞧死jian臣這精力！話說回來，身體要差點兒，也干不了那么多壞事。

    經(jīng)過一夜的篩選，在這些涉及近數(shù)十名官員，幾百件錯綜復(fù)雜的情報中，秦檜挑出三條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條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憲去職，由大貂珰封德明接任。

    一條是宋主命太醫(yī)院挑選良醫(yī)前往選鋒營，訊問大貂珰秦翰的傷勢。

    還有一條是晉國舞都侯張少煌將赴臨安，作為正使出席宋國的千秋節(jié)。

    “空xue來風(fēng)，未必?zé)o因。屬下懷疑，宋國宮中確實丟了一個要緊人物，而且與皇城司脫不了關(guān)系?！鼻貦u道：“皇城司使換人，便是針對此事。李憲常年在軍中，皇城司使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榮銜，但對這位封公公可就要緊得很了?！?/br>
    程宗揚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宮里有沒有姓韋的妃子?！?/br>
    “沒有?！鼻貦u毫不遲疑地答道：“屬下已經(jīng)查過，宮中姓韋的只有一個，卻不是妃子，乃是當(dāng)今太后。”

    程宗揚雖然早有準(zhǔn)備，聽到此言，心里還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難道被自己從黑魔海的巢xue救出來，跟了自己幾個月，一路被自己吃了無數(shù)豆腐的夢娘，會是宋國的太后？

    不會吧？聽說她和岳鳥人有一腿，還生了一個女兒——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說不定自己又得喚岳鳥人一聲岳父了——難道自己占了岳鳥人女兒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鳥人對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揚干笑道：“不會太后丟了吧？”

    “應(yīng)該不是。”秦檜道：“太后初八會往明慶寺祈福，宮中嚴令皇城司隨行護駕。”

    “太后經(jīng)常去上香嗎？”

    “內(nèi)宮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節(jié)，每年此時宮中妃嬪都會往寺廟上香。”

    夢娘將以前的記憶全然忘卻，但當(dāng)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動作明顯是經(jīng)常燒香禮佛的。程宗揚越想越是疑心，會不會是真是宮中的太后被人擄走？盧景曾經(jīng)說過，他和斯明信以前闖到宮里，逼問過太后岳帥之女的下落。他們兩個既然能偷入大內(nèi)，劍玉姬想從里面帶個活人出來，也不是難事。如果夢娘真是宋國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節(jié)上，燒香那位多半是個幌子……

    思索間，程宗揚脫口道：“魚目混珠！”

    秦檜皺眉想了片刻，“屬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過也絕非不可能?！?/br>
    程宗揚萌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慶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揚靠在椅背，手指敲著扶手道：“還有呢？”

    “另一條是關(guān)于江州兵敗。秦大貂珰在撤軍途中傷勢突然加重，此事頗為蹊蹺?！鼻貦u沉吟道：“秦某猜測，秦大貂珰必然是與人交手，以至負傷。能在江州擊傷秦大貂珰的，無非三股勢力：星月湖、蕭侯爺、北府兵?！?/br>
    “不會是孟老大。這么大的事他不會不提?！?/br>
    “不錯。我們已經(jīng)知道并非星月湖大營，而且北府兵出動的可能性也很低。那么就剩下蕭侯爺?！?/br>
    “這里還有一條消息，”秦檜拿出一份最新的邸報，“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錢糧，于朝廷無益，詔罷丹陽船舶司?！?/br>
    秦檜放下邸報，“然后是最后一條：晉國以